裴雅是个五十多岁的汉人,看上去精神矍铄,须发皆黑如缎,一看便知保养得十分好,只是腿脚有些不便。
裴雅是个儒医,早年是随军的医师,身上挂着正五品的职位——太医院院判,还有正四品保安大夫的散阶,后来腿脚受了伤,又得罪了权贵,便上书乞骸骨,世祖念他腿脚不便,准他日后留在太医院,不必再随军,却按下了乞骸骨的折子。
他勉强在太医院留了两年,又递了折子上去,没想到却惹恼了世祖,当时恰逢孟桓跟着伯颜在世祖跟前述职,孟桓便随口帮了裴雅几句,孟桓会说话,几句话哄得世祖大笑,当即批了那乞骸骨的折子,把裴雅放回家了。
从那以后,裴雅便念着孟桓的恩情,时常来孟桓府里出诊,前几个月孟桓东征日本时受的伤便是他治好的。
裴雅来府里,最常治的是孟桓本人,偶尔也治过孟桓的宠妾,却是第一次治其他的人,还是个汉人,生面孔,裴雅见了,心头难免有些惊异。但他不是个多话的,也不多问,当即提着药箱上前看了。
“裴大夫,怎么样?”孟桓问。
裴雅仔仔细细翻看了宋芷的眼珠,把过脉,随后皱了眉。
孟桓道:“能不能治?”
裴雅打量了一下孟桓的脸色,只觉得萨兰病了孟桓也没这么着急,心道若是不能治,这小祖宗怕是要跟他急,当下一口答应:“能,孟校尉放心吧。”
孟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修武校尉,但他父亲是军中大员,母亲是唆都将军的妹妹,因此就算以裴雅以前的职位,也不敢怠慢了他,何况现在裴雅无官无爵了。
裴雅检查后,给宋芷开了个方子,拣名贵的药材写,写完给齐诺,孟桓却先一步拿去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便打发齐诺去买。
裴雅又说:“这位……”
孟桓:“宋子兰,宋先生。”
“宋先生,”裴雅接上话,“这两日受了凉,染了风寒,今后可不能再盖这么薄的被子。”裴雅指了指宋芷身上盖的薄棉被。
孟桓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当即命阿齐拉去给宋芷拿厚的。
裴雅说:“草民开的方子需熬成汤药,一日三次,不可怠慢。”
“不过我看宋先生烧得厉害,再不降下去,怕是要烧坏脑子,所以用针灸先给他降降温。”
裴雅说完,当即从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在宋芷大椎穴、合谷、曲池等穴轻轻刺入。
裴雅行医多年,手法极稳,孟桓对他很放心。见他刺完穴位,孟桓道了句:“如何?”
裴雅一拱手:“稍待半个时辰,烧就会慢慢退下去,吃了药将养几日,不出半个月,先生定然恢复如初。”
“半个月?”孟桓显然对这个时间有点不满意。
裴雅摸了摸胡子,道:“这得看先生的体质,和这几日能否好好休养了。”
孟桓也抬手向裴雅一拱:“有劳裴大夫。”
“我送您出去。”
裴雅连连推辞,孟桓只好送到门口作罢,诊金早已让齐诺给过了。
送走了裴雅,屋子里还醒着的只剩孟桓和阿齐拉了。
“你往宋子兰这里跑,你主子知道么?”孟桓问她。
阿齐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是、是小姐吩咐我来的。”
孟桓扫了她一眼:“你现在可以回去向你主子复命了。”
这便是赶她走了。阿齐拉哪敢违抗,低声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又小心地掩上门,临出门前,她向里望了一眼,只见孟桓站在宋芷床边,微低着头,因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阿齐拉不敢再偷看,掩上门,快步走了。
孟桓忆起昨天的情形,再看看此时宋芷烧得人事不知的模样,心中有些淡淡的后悔,如今天冷了,他只顾着让宋芷跪着,却忘了地上凉。
可想来想去,又气,宋芷这人实在太固执,脾气大得要命,他就没见过宋芷脾气这么大的汉人。
不就夸了他一句好看么,又没做什么,至于跟他要死要活的么。
孟桓把两层被子都严严实实地盖在宋芷身上,掖好被角,正想手回手,就被宋芷抓住了手。
宋芷连手心也是烫的。
他似乎很难受,哼唧了两声,低低地唤:“娘亲……”
孟桓想抽回手,心道:“谁是你娘亲?”但没抽动。
孟桓叹了口气,只好在宋芷身边坐下,静静等齐诺买药回来。
孟桓经常看宋芷,但却是第一次观察这样的宋芷。
孟桓看了半晌,心说:“长得好的人真是犯规,便是病了,也病得比别人好看。”
白皙脸上异样的红,让宋芷整个人都透着与平素不一样的柔软脆弱。
平日宋芷总是冷冷清清的,武装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齐诺回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副情景,他目瞪口呆地想:“少爷是咋回事?”
“看什么,还不滚去煎药?”孟桓道。
齐诺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让我去给他煎药?”
孟桓:“不然让我去?”
齐诺:“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
等齐诺煎了药来,宋芷还没有醒的迹象,孟桓右手被宋芷抓着,便用左手轻轻摇了摇他:“宋子兰,醒醒。”
没动。
孟桓皱眉,拍了拍他的脸:“喝药了。”
宋芷哼唧了一声,没醒。
孟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