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从来不会信我。”
沈思故木讷,嘴唇微微张开,却半响说不出话来。
小孩再无刚刚那种使劲憋出来的泪水,因为有先生在,他更加肆无忌惮道:“那你可真可怜,哪里有先生会不信自己学生的。”
刘朝暮自嘲道:“是。我真可怜。”
沈思故皱眉,将怀里小孩放下,拦在了自己身后。
刘朝暮把这个动作尽收眼底,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跟沈思故说话,他重复道:“我真可怜。”
我真可怜。
其实刘朝暮活到现在,一个“可怜”就描幕了这生风光。
沈思故看到了他左手腕上绑的红绳,心急直接抓起了他那只右手,紧张的问道:“这是什么——”
“啧,”刘朝暮愣了一下,硬生生把手抽了出来,头撇到别处去了,“真像当时先生质问我,我是如何报上名考试的一样。”
沈思故哑然,那声先生跟夜思梦想一般的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束手无措,手掌悬在半空,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刘朝暮下了狠心,绝毅道:“先生不知道这里的风俗吗,要婚亲了的男女,男左女右,手腕绑一红绳,是心有所属的意思。”
是心有所属,是念念所致,是梦寐以求。
“我和那只蠢狐狸要成亲了,我会记得请沈先生来喝酒的。”
沈思故终于把手放下了,他攥紧了拳头喝到,“刘朝暮——”
“小屁孩,你不是想要这个灯笼吗,我给你摘。”刘朝暮好像没听见似的,对着沈思故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孩笑了笑。
小孩从来没有见过沈思故发火的样子,一下子被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见面前这个大哥哥对他一笑,提心吊胆的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敢要了,因为沈思故在他旁边,因为那是沈思故挂上去的火红灯笼。
刘朝暮手不过一伸,将那只挂在树枝上的红灯笼扯了下来。他不扯还好,这一扯,沈思故不管什么礼仪,动手去抢。
“我就知道是先生的。”刘朝暮将手举起,沈思故没有刘朝暮高,跳起来也拿不到那只红灯笼。
“给我!”沈思故羞愤难当。
“先生啊——就算你咒我死,我也不会说半句怨恨的话,你怕什么?”刘朝暮努力提了提嘴角。
沈思故不管他说的是什么,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本来没用多大力,刘朝暮却往后退了两步,沈思故下意识想扯着他的衣服,却被刘朝暮的手一打,“沈思故,你不要碰我。”
刘朝暮沉着脸道:“你不要碰我。”
沈思故僵在了原地,往日种种浮现眼前,连忙低下了头,生怕他下一句又是“先生可是最洁身自好之人”。
刘朝暮将手上的手灯笼一扯即开,那张纸条被刘朝暮眼疾手快拿起,才不至于掉落在地,他小心翼翼的扯开,上边只有一句话——
朝朝暮暮间,吾心之所念。
刘朝暮,我心之所念。
刘朝暮不知为何在那一刻突然就笑了,可是那笑声十分心酸,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剩下的,那种心碎的笑声,笑得沈思故心尖一颤。
沈思故诧异的抬头看向他,终于放下了身段,扯着刘朝暮的衣服的袖子,小心翼翼道:“朝暮,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我很喜……”
“杀人了——”
“啊!”
突然,定情桥上发的阵阵尖叫顺着人流的惊惶无措传入沈思故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往定情桥那边走了两步,这才想起刘朝暮还在此地。
“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先生。”
刘朝暮把所以心思,藏进了一句“先生”之中,用了半生力气,轻轻道给沈思故听。
可是这细及无微的声音被这人潮的吵闹声消散在天边,沈思故只见他嘴唇动了动,什么话语都没有听见。沈思故不忘回头叮嘱刘朝暮:“朝暮,帮我照看一下聪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茫茫月色,不见素衣。
可是他又忘记了刘朝暮啊,他还没说刘朝暮要被谁照顾啊……
刘朝暮还是笑,累极了,也笑。
“哥哥,我也想跟上去看看。”小孩扯着他衣摆不再撒手,“那边是定情桥吗?”
听到定情桥三字,刘朝暮眼瞳突然扩大,心道不好,用力甩开了小孩的手,任小孩独自留在原地,自己拼了命挤开人潮,往定情桥的方向跑去。
定情桥上只有四个人,桥下却是围满了百姓,也许河里还有众多鬼看着,但他们的重点皆是桥上那一女子。女子一袭婚衣,面容姣好,连杀人的动作都明艳动人,地上躺了一妇人,而女子对面,是沈思故,和一身墨绿束发的赵明之。
那一女子好像舞谢了桃花,舞去了春雨,舞来了万物黑暗。那是她的最后一舞,天地万物的沦陷在她的裙摆上。不过没用了,她快要死掉了。
血染红了嫁衣,却在红嫁衣上显现不出任何颜色来,她腹中中了一剑,未伤到要处,本是死不掉的,但她没有心去支撑她的妖力了。不过一舞毕,那光黑亮丽的长发已经白了大半,像是寒冬绵绵大雪,容颜再无昔日风光,剩下的是满身皱纹。
但她很开心,她要成亲了。
“陈念!”刘朝暮刚刚跑到桥下,不顾其他从桥的另一头冲上来一把抱住那具跌落在地的干瘪身体。
“陈念,怎么了——怎么了!”刘朝暮惊慌失措,恐惧从骨子里蔓延到全身,他不堪重负地打了几个冷战,惊恐与气愤的情绪到了极点,他的手不停颤抖,黑暗吞噬着他的理智,最后一丝什么期待全部奔溃了。
刘朝暮终于哭了,身上的白衣被血染了个透,他终于可以不用假笑了,那被别人践踏如初的自尊在他这里再也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