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帅曾经问过我,如果给你一根甘蔗,你是先吃甘蔗尾还是先吃甘蔗头。
我说当然是先吃尾了,如果一开始就吃了最甜的部分,那剩下那些本来是微甜的甘蔗都尝不出来了,寡淡无味有什么意思。
马大帅对此嗤之以鼻,说你傻啊,啃甘蔗尾都啃饱了还吃什么甘蔗头,先吃完最甜的部分,后面的不甜就别吃了呗!
……但是我确实是倒啃甘蔗的那种人,而且做不到抛弃。
我的记忆城堡里有很重要的一间房子,专门留给两个人。
这两个人之于阿哥、之于我就好像一切事物的源头。
他们两对于我们两来说是如此重要,我喜欢把有关他们的记忆放到最后面来细细回味。
我小时候有几大乐事,其中一件就是和阿哥聊天。
阿哥并不把我当小孩,他会用浅显的语言来告诉我一些道理,但从不用幼稚的语言来和我对话。
我如果似懂非懂,他总是很有耐心地尽可能去帮助我理解,但从不逼迫我理解。
我和阿哥的聊天,和阿哥的生活不管是内容还是形式都会涉及到两个人——阿哥的萧老师和萧师母。
我甚至能通过阿哥当下怎么对我,感受到当初萧老师和萧师母是怎么待他的。
我第一次听说萧老师和萧师母的时候,才刚到阿叔家。阿哥教我识字,用铅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和书上印刷出来的字一样美。
我趴在桌子上,手拿着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想学着写:“阿哥,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阿哥过来握住我拿笔的手,一边带我写一边说:“我原先有个老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会做毛笔。我跟着他学了好几年。”
我惊叹不已:“哇,这么厉害!那阿哥你也会做毛笔吗?”
阿哥摇摇头:“我只看过老师做毛笔,没学会,只是知道大概流程。每到大年三十老师和师母就会给附近的老乡们写春联。他和师母还会刻章子,我八岁那年师母给我刻了个姓名章,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
我偏过头看阿哥:“那你也会刻章子吗?”
“不会。”阿哥眼色黯然,“当时年纪小贪玩,并没有静下心来学,又觉得一辈子还很长,总有机会。现在想起来很后悔。”
我看阿哥情绪低落,放下笔侧过身问:“刻的是萧岿这两个字吗?你带着吗?给我看看。”
“在老家呢,带出来怕丢了。”
“可你现在不在家,万一有小偷怎么办?”
阿哥淡淡一笑:“来来来,阿哥今天教你一个成语,叫‘家徒四壁’。”
阿哥边比划着边说,“喏,这是一间房,一进去就一张木桌子和两个木头凳子。旁边是卧室,就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大柜子。然后什么都没有了。方圆百里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喝醉了也不会偷到我家去。”
“如果是远方来的贼,那可就惨了,连路费都偷不着,进去只会弄得一脸一鼻子的灰,呛得他直咳嗽,哭起来脸上都会冲出两道痕。”说着在脸上做了个样子,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阿哥,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早些年我家里还有爸爸,爸爸过世了以后,该卖的都卖了,刚教你怎么说来着——家徒四壁。”阿哥努力想憋出一个微笑来,可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个微笑有多难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后来老师来家里一看,说这要孩子怎么住,我就一直住在老师家了。”
“阿哥你别难受。”我探出手,放在阿哥的额头上。
“阿哥不难受,阿哥和老师住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老师对你很好对吗阿哥?就像阿哥和阿叔对我这么好。”
阿哥抿嘴一笑,眼神里流转着幸福的回忆:“是的,老师和师母都对我很好,特别好。他们对所有的人都很好。”
“阿哥,那时候你多大?”
“比你大一些吧,小学才上了半年爸爸就过世了,差点学也上不了。都是老师和师母给我交学费,给我吃,给我穿,给我住,教我读书做人。”
阿哥一低头,泪水差点就从眼眶里掉下来,忙转过头,用手偷偷抹去泪花。又努力睁大了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强咽了咽口水,总算平复了心情。
转回头就看见我担忧的眼神,他伸手摸了下我的头:“傻瓜,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们刚是说什么来着。对了,说阿哥不担心小偷,但是阿哥还是担心村里的小屁孩会爬进去乱翻,所以我把我的宝贝都放在一个袋子里,藏在一处很隐秘的墙缝里,保管谁都找不到,房倒了都不怕丢。”
“墙缝里?”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夸张地说,“那阿哥你可要担心老鼠啦!小心回头把你的章给啃了。”
阿哥一愣,笑起来,一把拥住我的小脑袋入怀里:“是是是,还是洄洄厉害,阿哥都没想到,别到时候回去一看,剩下个拐子章,上面只剩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