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子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家，到家后我已经哭不出来，只呆呆地坐在床边。
阿哥问我怎么了，我抬头看看他，轻声说：“苹果她走了，她爷爷过世了。”
我没吃饭，阿哥也没吃饭，坐在旁边陪着我。
天色已经暗到看不见，也没有人去开灯，这样很好，我在这样的漆黑一片里想着苹果，阿哥果真很了解我。
我想着想着就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我梦见了苹果，我看见了她在风中飘扬的短发，看见她那一向倔强的眼神，里面是深切的痛，她咬着牙忍着痛，轻声唤我：“萧洄，萧洄……”
我应着她：“我在，苹果，苹果，我在……”
她向我伸出手，我拼命地想握住她的手，可她却离我越来越远，她伸出的手对我挥一挥：“萧洄……再见……”
她眼中的泪掉下来，我大叫一声：“不要！”
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阿哥就坐在床边，倚着床头休息，听到我的叫声，忙摸到我：“洄洄，怎么了洄洄？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阿哥在这里。有阿哥在洄洄什么都不要怕。”
我就着微弱的月光扑到阿哥的怀里痛哭流涕。
那个夜晚，我絮絮叨叨地跟阿哥说着苹果的事，说着那些命运的极其不公！
我指天骂地质问苍天！这是来自一个八岁小女孩的无比愤怒。
我不停地问自己问阿哥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苹果以后要怎么办！阿哥只是默默地听着。
等我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阿哥缓缓对我说：“洄洄，和你讲个真事。我小时候村上有一个老兵，在我印象里就是又高大又挺拔的一个人，他退伍回来以后结婚生了个闺女。他的父母身体不好，他妻子就没出门打工，只在家带小孩，顺带帮着他父母种地做农活。他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市里当保安，每隔几天就能回来一趟，一家人倒也过得和和美美。后来闺女四岁的时候他妻子又怀孕了，全家都很高兴。”
“结果……却很不幸，他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出血休克。先是刚出生的儿子夭折了，第二天大人也没保住，他妻子也过世了。”
阿哥顿了顿：“他没了妻子，没了儿子，五岁的小娃娃没了妈妈，他的岳父岳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家人心里悲痛，日子艰难，可还是要过下去。但没过半年孩子奶奶做农活的时候摔断了腿，他只好把闺女送到镇上，给开小炒店的岳母带，结果两个月后小炒店的煤气罐爆炸，闺女和岳母都被严重烧伤，送进了医院。家里本来就不富裕，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眼看家里掏空了，再没钱可以治，他岳母爬下地来给家里人给医生磕头：‘让我回家让我回家，不要给我治，求求你们，给孩子治就行，求求你们，救救我可怜的娃娃。’”
阿哥的话就哽在喉头：“不出一年，好好的一个家支离破碎。洄洄，这不是我们在于大爷店里读到的小说，这是我的亲眼所见，就发生在我身边，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事实。真的，这世上比小说更加悲惨的只有现实。”
“那个汉子，你要他怎么活！因为要在医院照顾孩子，他保安的工作也没法做，我跟着老师和村长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蹲在医院的地上撑着脑袋，眼泪早已经哭干，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缩成一小团，他说：‘我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可我死了，这家里四个老的一个小的怎么办，我连死都不能……’”
“‘不幸’就像苍蝇，会闻着味蜂拥而至。”
阿哥停了下来，眼神虚无地看了看窗外：“洄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读过一句诗‘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我觉得写到我心里去了。”
“这首诗写了也有五百年了吧，可是你看看现在，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命运还是命运，老天爷还是老天爷，写这句诗的人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他愤懑着，发泄完了，然后呢？老天爷对他伸出援手了？他的状况改善了？”
阿哥看向我：“老天爷并不会因为你对它质问几句，它就对你手下留情。命运也从来不会根据你对它的态度来决定它今后怎么对付你。”
阿哥摸摸我的脑袋：“我也曾悲痛欲绝过，我知道那种感受。痛苦炸裂了我的脑子，我满身的愤怒，我一无所有，我只想找人拼命，我根本就不想活。”
他察觉到我拉了拉他的手，反手握住：“是的，阿哥也曾有那样的时候，也有过活不下去的时候，我想起那位大叔的样子，想起他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才有切身体会，那时才懂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站在泥地里，任雨浇了我一脸一身，我边哭边骂，边喊边叫，我指着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你有种劈死我！你劈死我啊！来啊！我他妈的就在这等着你来弄死我！’可是老天爷没有劈死我，它没有理会我，我只是生着病发着烧，在家躺了一个星期，更加是什么事也做不了。”
“这几年我才慢慢想通一个道理，是，这个世界是残酷又绝情，但它从来没有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为什么要皱着眉头捏紧拳头与之为敌？”
他轻轻掰开我的拳头，握住我的手：“命运从来都是根据你对自己的态度来决定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你在泥地里摔倒了，可以努力爬起来，咬着牙往前走。让雨水冲刷掉你身上的泥污，让阳光晒干你身上的衣物，然后忍住疼痛挺直你的脊背。”
“你也可以一直趴在地上呼天抢地，捶胸顿足，骂天骂地，然而于事无补，你在泥坑里打滚耗费的精力只会让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当命运把你打趴下，你陷在泥地里不能起身，你可以悲伤，但不要悲伤太久；你可以愤怒，但不要愤怒太久。千万不要给自己时间去习惯那个泥坑！即使满身脏痕，也要一点一点站起来。今天比昨天站得更高一些，明天比今天站得更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