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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1/2)

八月中旬, 安平公主府上花园里, 头一批桂花开了,公主心里欢喜, 让人陪她吃蟹赏桂花, 因没有外人,便把白氏也请进去了。

吃完蟹宴,公主到园子里散步消食时,白氏瞅着个没人的机会, 把想让郑玉儿出宫的念头悄悄儿说了。果然公主听了,不大高兴, 道:“多少人想把女儿送进去, 只恨没机会。你们倒好,还想把进去的人往外接!”

白氏小心忖度着公主的心思, 忙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见识罢了, 到底出宫好,还是留下好,自然还要靠公主为她作主。只是我想着,自己已是这把年纪,没什么多的念想,就贪图儿女们围在身边, 一家子团团圆圆才好。自打她进了宫, 这一年来, 晚间我一闭眼就梦到她, 心里实在惦得慌……”

公主见她说得哀戚, 心下也有些不忍,踌躇了片刻,道:“慌什么?日后她出息了,尽有你们相见的时候。不过,你既有这想法,等我下回进宫,便问问玉儿。出不出宫,到底也要看她本人是否愿意。”

白氏急忙谢恩,扶着公主在园里小亭中坐下,又道:“若玉儿不愿出宫,也就罢了。能侍奉皇上左右,本就是她天大的福气。只是我也还有个念头,想求公主成全。我家幺儿今年已经十六了,我素日想着,若能让他进宫当个侍卫,他姐弟间到底也有个照应。我虽不能见女儿面,听他描画描画,心里也是舒坦的。”

公主听了这话,却不知想起什么,出了一回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知道了。宫中侍卫都是天子近侍,却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不过我帮你留心就是了。”

白氏自是感激不尽,磕头谢了恩,又和众人陪着公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看她倦了,侍候着睡了午觉才悄悄退出来。

安平公主歇完午觉,自己在房里坐着,发了一回呆,逗了一回鸟,看看到了放学时分,便命人把世子请来。等曹葵来了,母子俩闲聊几句,公主便向他打听郑大兄弟的品性模样如何。曹葵近来天天跟贺言春蹴鞠,觉得那小子也还伶俐,便在母亲面前说了两句好话。安平公主听了,沉默片刻,道:“哪天把他带过来,我要亲自瞧一眼。”

曹葵忙道:“阿娘想看他还不容易么?我现在就叫人传去!”

公主却摇摇头,道:“我身上乏,改日再说罢。明儿还得进宫一趟呢。”

说着叫人去备车,接下来一连几天,公主都在宫里出入,也不知忙些什么。约摸半月后,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天公主和皇帝姐弟两个在后花园里散步,身边没跟什么人,路上碰巧遇到郑玉儿。玉儿见公主也在,便跪下了,哭着求皇帝开恩,允她出宫与家人团聚。

皇帝这年也才二十四岁,正值血气方刚,见玉儿哭得梨花带雨,本就喜欢她的,此时更起了怜惜之意;又想到带她进宫以来,迫于大长公主威势,只能将她安置到偏僻冷宫。堂堂帝王,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还成个男人么?

当晚他便没去皇后处,却把玉儿留在自己宫里过了几晚上。

后来史官记到此处时,都认为郑氏其人心机深、有决断,在宫中尽是皇后耳目的情势下,行了一步险棋,以退为进,终于给自己和郑家满门搏得无限荣宠。但在当时,知晓此事的只有寥寥几人,安平公主陪在皇帝旁边,自是其中之一。

郑玉儿被皇帝带走后,安平公主独自站在后花园里,心中颇有两分得意。她看着皇后住的甘泉宫方向,笑了笑,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找太后说话去了。

宫里的事,本来就极为隐密,郑家自是没人知道。又过了几天,贺言春放学后,便有府里主事之人传唤他,说是有人要见他一面。贺言春一听,便猜测是进宫之事有了眉目,忙虚心冷气,跟在主事后面,穿过重重回廊,进了前厅,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众人口中的安平公主。

公主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保养得白净细致,正由一众丫环婆子陪着,在廊下逗鸟儿说话。贺言春进去后,也不敢抬头,只恭恭敬敬立在阶下,长揖到地,给公主请安。

安平心情不错,待人便很和蔼,叫他站起来说话。等贺言春站直了,她细瞧了几眼,回头朝旁边婆子笑道:“我就说,郑家几个孩子,个个模样儿生得体面,这一个也必是如此,果然不错。孩子,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几岁了?”

贺言春一一答了,公主又问了问学里的事,夫子讲课听不听得懂,喜欢文夫子还是武夫子,见他都答得上来,且言语清爽,又懂礼数,心里便喜欢,后来叫他退下时,还额外赏了一盒点心。

贺言春从公主府里出来,一路骑马往回走,隔着簇簇烟树和屋舍楼阁,他看到西南方隐隐的青翠山峰,绿树掩映间,鳞次栉比的宫殿蜿蜒而上,重重飞檐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他勒马看了很久,心想,那便是皇宫么?阿姊已经在里头了,过一阵子,自己也要进去了。想到即将面临的陌生人事,心里一片茫然。

这一世,总有些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就像他当初孤身一人,从定西走到益春郡。

这一刻,他忽然着了魔似的想念方犁,心心念念地只想见到他,抱住他,跟他说说话……,想得要命,却又无药可解。就像沙漠里焦渴至极的旅人,无望地想念远方的一罐清水。

贺言春突然掉转马头往方家走。他凄凄惶惶地想,我就去问他一句话,他是不是心里真有了别人。那人又是谁。至于真晓得了自己又要如何,他却又并无主意。

他憋着一口气,急煎煎地到了门口,把马胡乱往旁边树上一拴,拨腿便朝屋里跑。院里静悄悄的,就见方犁独自一人坐在树下石桌旁,正就着天光看一本账册。

方犁听到脚步声,扭头望过来,看见贺言春神色仓皇地跑进来,忙站起身,道:“怎么了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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