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远骗了岁寒,甚至还骗到了岁寒的还魂丹和三道防护印迹。”女子慨叹一声,“后生,那是你祖先留下的东西,你动不了柏远不是很正常吗?”
“噢,他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到了妖族的军阵图,所以那场战役里,我们输得很惨。然而岁寒坚持相信他,甚至策划要跟他私奔,也是因此,他才被族人们认为是叛徒,最后更是被判千刀万剐之刑。若不是他求人干脆利落一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只怕他会活活痛死。”
“那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昆玉皱着眉,在脑海里问她。
“至于我啊?”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子笑声,“你猜不出我是谁吗?我就是那个亲手让岁寒脱离折磨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罗雀。”
后来灭族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个害了岁寒一生的男人早也跟随而去。柏远的后人本想遵照遗令保护她,但是最后她带着天妖令从九幽最高的楼上跳了下去,以身殉族。
之后她被残留下来的族人葬在了极北之渊,不树不碑。毕竟是妖皇血脉,于是她化成了守护妖族的麒麟英灵,看透岁月,一直等待后人来寻。
这一等就是一千年。
很多人也在等待这个一千年。
“后生,柏远最终还是没有让我们灭族,因为他也相信,妖族的轮回是一千年——他一直在等岁寒。”
可是这一千年里,却是很多人饱经风霜与折磨的岁月。昆玉望着经过这么久奴隶生活依然麻木不仁的族人们一眼,最后从琼华手中接过象征永世和平的契约书,高举过头。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里都透出了对未来的期许,他们倏尔从行尸走肉中活了过来。
昆玉离开的那天,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照射下来,远方烟霞满天。
出城门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见到想见到的人影,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也未能说出来。
罗雀熟悉的叫嚣在脑海中响起:“后生,我们寿命这么长,人的寿命不会太长,你怕是要后悔的。”
昆玉有些不耐:“你什么时候能从我的脑海里分离出去?”
“等你回去了就行了。后生,你若是不去找他,以后是要有遗憾的。”罗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昆玉无视了。
深沉的视线一直落在了昆玉身后的望舒脸上,琼华的语气淡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望舒,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他顿了顿,重重叹了一口气:“愿你能代替他去看望他的故乡 ,还有这世间美景。”
说不诧异都是假的,望舒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纵横的疤痕:“保重,我再不会回来了。”想了想,他又补上了两个字。
琼华一愣,显然是听清了。
这是望舒最后一次喊他“大哥”。
言语之间,前尘龃龉都付虚无中。
新帝登基,国祚方熙,天下升平,海清河晏,所有人都在歌颂百姓们迎来了一位盛世明君。
新帝登基第二年二月初二,圣驾路过一道宫门,墙头突然塌陷。琼华伫立在一片狼藉中,想起的却是那日谢玄为了阻止他自杀甘吞断剑的决然神情。
迷蒙中,有一个温暖的躯体泰山般覆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也挣扎也无法挣脱。琼华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指骨都生生陷入被衾里。
深夜里宫中冷情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琼华深吸一口气,准备闭上眼,眼角余光却瞥见墙上的一柄锐利得印出人影的利剑。
他看到了自己脸上坑坑洼洼的疤痕,像是丑恶的毒蛇,一点一点蚕食着自己的理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玉枕已经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那长剑落在地上,再也没有挂起来过。
没过几日便有人传言有人功高震主,引得上天示警。
已然成为家主的谢明神情难辨地望着原本芝兰玉树的大哥变得一身落魄:“他前日竟然要求我将你的名字从宗谱中除去,大哥,此去山千重水万重,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重逢之日。”
能与琼华的名字并肩于史书之上是谢玄所求,然后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想到前尘渺渺无方,后路故人背道而驰,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故。前尘后世,本来相爱过的开头,到了最后就很难留住一个并肩的结局。
“他没做错,一个真正的君王就应该毫无缺点——如晦,他会是个盛世明君。”谢玄静静望着长街两道开得正灿烂的雪白琼花。
谢明听他前半句还是感慨自家大哥太过冷静果断,也难怪他掀起大风大浪,眼神都不会变一下,但听得他最后一句又不觉眼底酸涩,悲从心来。
“……是我高攀不起。”谢玄面色平静,语气清淡得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