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老师怎么看?”
“殿下,这个问题明儿也曾提过。”合上手中的星相命理杂集,谢玄思索了片刻,回道,“唯情者,入脑伤心,教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当得起‘黯然销魂’四字。”
“这是老师的论点?”夕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感慨。
“不。”谢玄摇了摇头,“这是舍弟的感慨。”
夕照被震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直落在他风轻云淡的脸上。
“如晦是母亲取的字。”杜如晦,不,谢明说,“而谢玄,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当年站在宫门口本是为了见那个捧着一束鸳鸯茉莉、于溺水之际救我一命的皇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被您留在了身边。您也没让我失望,是位胸有丘壑的皇子,也是未来合适的储君。”谢明面上的神情颇为怀念,话锋却一转,“可是抱歉,我始终无法接受重弦之死。连郡主都知道他的死与妖族脱不了关系,可是您依旧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大哥说得对。”谢明的视线在扫过愕然的清明与已然平静下来的夕照,最后落在了面目全非的琼华身上,“枉顾私情,或许您真的不适合这个位置。”
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琼华只是静静地伫立着,站成深山里一棵参天大树。
沉闷的气氛中,一声了然的轻笑打破了沉默了,气得清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夕照的伤口,暗自咬牙道:“养了一只白眼狼,这么好笑?”
“我只是笑自己,竟然现在才明白过来。”夕照捂着伤口,面上的笑意十分耐人寻味,“怪不得三哥一直躲着你。”
乍一从外人口中听到重弦,谢明的身体不由一僵。
不顾他惊惶的神色,夕照继续,字字如刺般扎在谢明心底:“你以为观察入微的三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追在他身后这么多年,是块冰块也要化了,然而他从未给过你回应,恐怕第一次见面他便知道你的底细了。”
这话如今听来恍若刀绞,谢明冷下一张脸:“他死了,知不知道也就没有差别了……”
“后生,若是人死后真有魂魄,你这样的话被重弦听到,怕是他要难过死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
眉梢上都挂上了喜色,清明立时奔到景元帝的面前,俯身恭敬跪下,称呼一句:“父皇。”
“你竟然没死?”昆玉有些惊讶。
景元帝对着清明略微点了点头,一回首将所有人的脸色尽收眼底,望着昆玉,似笑非笑爬上眼角:“你很失望吗?”
“父皇,若无差错,最终的赢家是大哥。”清明飞快地扫了夕照与昆玉一眼,有意无意地提醒道。
夕照不明他这话的用意,疑惑地挑了挑眉。
“无所谓。”景元帝在清明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落座在那万人肖想的金銮宝座之上,“无论最后谁坐上了这位置,到了最后都只会是一个人。夕照的性子与我年轻时极像,我本最属意他——”话音未尽,他打量的目光落在了昆玉之上,犹如一只打量猎物的野兽“既然有妖皇在这里,我又为何买椟还珠?”
闻言,清明愕然,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就在此时,所有的面前忽然自地底长出血红色长线,上面带着倒刺,竟然将除了清明之外的所有的人都捆在了方寸之地。
“父皇?”夕照十分不解地注视着这个愈发显得陌生的男人。
“他能让我一千年不必担心躯体腐烂的问题,为我省下了不少麻烦。”越看昆玉越满意,景元帝摸了摸下巴,心念一动,只见一柄金色的长弓出现在掌中,其间失而复得的弓弦绷得紧紧的,正泛着五色异彩光辉。
夕照正在诧异四哥的后羿弓何时多了一根弓弦之时,却听到不远处的谢明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眼中阴郁渐渐退去,换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金色的光芒之间,隐约萦绕着一缕熟悉的身影,谢明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重弦?”
“后生,你真的看到他了?”景元帝似乎也有些惊讶,坐在龙座上,毫不避讳地解释道,“没错,后羿弓的弓弦正是重弦的筋。他该感谢朕,当年若不是朕将后羿弓的弓弦植入他的身体里,那这世界上根本不会用重弦这个人,可叹他竟然一心逃离朕身边。”
“是你杀了三哥?”夕照惊愕万分地盯着他,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看清过自己父亲的真正面容。
“照儿,话不能这么说。”景元帝如以往训斥了他一句,语气煞是亲昵,他慨然摩挲着后羿弓,“重弦的命本就是朕给的。既然他不让朕夺舍,那便只好拿回了他遗体内的后羿弦,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话音刚落,他望向昆玉:“剩下的,只需要妖皇的躯体而已。”
昆玉扭过头,丝毫不惧地望着他苍老的脸:“那日谢玄用自己的心头血涤净后羿弓的浊气,它便飞向天际杳无音信,是重新认你为主了吗?”
看到他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景元帝的面色沉了下去,回答却是异常的温柔:“后羿弓的主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苍老的身体早已变成了摧拉枯朽之势,若不是步蒹葭让他餐风饮露,以晨露为食,怕是这副躯体也撑不到这个时候。他痴痴望着昆玉,暗自喃喃道:“就算见不到他,能用他这张脸活下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