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语从幻梦中惊醒,抬头看时,火烧一般的晚霞一直铺到天边,天空晴朗无云,雷声滚得他心慌意乱。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只见货郎、应婉儿和芊灵都站得远远地看着他。货郎一副大难临头的苍白脸,应婉儿樱口微张,十分关注担忧,而芊灵则是满满地兴致盎然。
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落在他的脚前,将黄土路打出七八寸的深坑。这集市繁华已久,人来人往,黄土路本被行人踩得十分结实,就连装了满满蔬果的骡马货车,都只能在黄土路上印下浅浅的车辙。天雷之威,一至于斯。
穆天语的足尖又感到了嘶啦啦的疼痛,极像早晨不慎被墙壁击打的痛楚,原来围绕着道观仙居的是阵阵雷光。
他后退几步,手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又滑又麻,几乎感觉不到小珠子的存在。又是一道天雷,这次擦着他的衣摆,将他的袖子穿出了巨大的窟窿,原本笼在袖子里的碎银子和铜钱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每一枚碎银上都蹦跳着明亮的蓝色电光。
那个流里流气的声音笑道:“哎呀呀,小子,你这次是难逃一死了。”
穆天语低下头,说话的果然是笼子里的黄鼠狼。天雷似乎让它焕发了生机,不再是刚才奄奄一息蜷在笼子里的样儿,此刻它一刻不停地在笼子里窜来窜去,时时朝穆天语挤眉弄眼,小小的毛脸上表情十分滑稽。
换做任何一个时候,穆天语都会十分惊讶,现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已经不觉得会说人话的黄鼠狼有什么稀奇,只是有些怨怼。如果他早知道黄鼠狼会说话,早知道这动物非同寻常,更不会强行出头买他。
“你怎么不早说?”
黄鼠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麻花般滚到笼子角落,抽空迅捷地朝他翻了眼睛:“难逃一死?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从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可惜了我老人家,可惜了我!这么多年见多了,一个傻小子,为了美人儿连自己性命都不要,有什么稀奇?可惜到老来阴沟里翻船,我竟然和一个傻小子死在一起,啊呸,呸呸呸呸呸!”
天雷愈发密集,穆天语没有时间责骂黄鼠狼,狼狈万分地躲避雷击。他没有时间转动珠子,笼子一分一分加重,他的肩膀关节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像是要随时离体而去。
穆天语再也无法忍受肩膀和手臂的痛楚,想松手抛下笼子,它却纹风不动,像是牢牢地焊在他的手臂上。一转念间,双腿已经支持不住他和笼子的重量,穆天语单膝跪倒在地,手臂前倾砸在地上,上身随之扑倒在笼子上。从笼子的缝隙里,他看到手指间挟着一颗滚圆的蓝色小珠。
黄鼠狼在笼子里窜得越来越快,几乎化作一道黄色的闪电,来回撞击笼子,激起层层电光,炸得毛发根根竖起,却一直找不到半点可以逃走的缝隙。穆天语更是一筹莫展,大滴大滴汗水从额头上滑落,只知道暂时没有天雷击下,然而天际雷声滚滚,越来越近,显然是酝酿着致命的最后一击。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心想:“对不起,娘,孩儿再也不能为你尽孝了,孩儿对不起你,要先走一步,在奈何桥上等你老人家了。”
“喂喂喂喂喂!”黄鼠狼尖声叫唤,声音几乎湮灭在雷声里。穆天语睁开眼睛,黄鼠狼的毛脸几乎凑到他鼻子上。“我帮你?我可以救你,但是你会欠我一个大人情,大大的人情!答不答应,答不答应我?”
穆天语回以无奈的苦笑。它要是有突围的本事,也就不会被抓进笼子里了。
见他一点都不相信,黄鼠狼急得吱吱地叫了几声,鲜红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一下嘴,说:“好吧好吧,小人情!小人情总行了吧?我真是有本事!如果我没在笼子里,早就自己跑了!你知道奇门遁甲八门连环吗?”
在脑子里混乱成一片的思维稍微凝聚成型。奇门遁甲,他知道,昨天下午刚刚背过一段知识点,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东西有应用的价值。
“你看看地上的痕迹,看痕迹!”黄鼠狼尖叫着,一个短促的念头迅速掠过穆天语脑海:南方男人尖声吵闹起来,声音可真是不好听。
他像只会爬行的婴儿一样昂起头,转动脖子,四下打量着天雷留下的焦土,头顶的雷击渐渐低沉缓慢,这平静反而让人更加心神不安。
穆天语忽然发现,雷击不是随机下落,而是有着固定的方位,一个个雷点隐约能连成一个螺纹弧。不,不是螺纹弧,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旋转的太极。
“相于夏,休于秋,囚于冬,死于春,居艮宫伏吟,居坤宫反吟,居巽宫入木,居震宫受克,居离宫大吉!”黄鼠狼飞快地尖叫着,“地有灵珠,天崖不枯!小子,离宫!”
穆天语适时抬头,只见天空亮成一片炫目的白色,集市里没来得及躲避的人全部抬头仰望,被异常天象惊得呆若木鸡,似乎五官都被天空的白光烤化,流淌成诡异而扭曲的色彩。一片炫白中,只有芊灵是完全清晰的,他的右手稍微抬起了一寸,食指更抬高两寸,指着穆天语身前偏左一尺远的地方。
也就是隐约的太极旋转中心。
穆天语奋起平生之力,朝太极的中心扑过去,蓝色小珠从他指间掉落,以无法想象的慢速落向地面,在小珠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一道剧烈的白光从天而降,将穆天语整个人罩在里面,一眨眼后,巨大的冲击波将整个集市掀到了半空。
骡马腾跃,鸡犬升天,稻草、纸张、饰物、金银、马车、货郎、顾客,数也数不清的人和东西飞向高空。站在原地的只有芊灵,他一手紧紧握着应婉儿的手腕,不让她也飞到天上去。应婉儿的长发在疾风中猎猎飞舞,衣袖鼓得像两面锦旗,她举起另一手挡在面前,遮住扑面而来的风沙,从指缝里,她看到穆天语的书生巾不见了,长发披散,跪在地上,笼子碎成了根根木条,七零八落地散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