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不爱说话，但亲人，在范应怀里抱着不吵也不闹，安静地仰头看着范应。然而过了一会，苗苗突然扭着小身子要下去，范应抱不住她，又没经验，一下发了慌，忙顺着苗苗的动作把小孩放下去。范应以为小孩被抱烦了要自己玩，谁知道苗苗下了地，还伸小手拽着范应的手要往外走。

和谢舟扬你一言我一句瞎聊天的小女孩也从椅子上跳下来，小女孩拉拉自己的小纱裙，另一只手牵起苗苗，“周奶奶要发小点心了，苗苗要带哥哥也去。”

小女孩转了转圆圆眼，看谢舟扬，“叔叔你要去吗？”

谢舟扬叔叔顺手想拍拍范应，又想起来他怀疑的事，伸出去一半的手不尴不尬地收回来，“走吧。”

敏感如范应当然察觉到了谢舟扬的异样，小女孩说的话他们都听到，范应知道谢舟扬顾忌什么。说实话他有些难受，胸口像是被凿了个小口子，一边漏风一边被往里面灌酸汁，他不擅长隐藏这种泛着酸疼的陌生情绪，干脆用面无表情来掩盖，范应垂下眼皮，浓密的睫毛挡住他眼里的色彩。

范应伸出一只食指给苗苗攥着，配合着苗苗小小的步子往外走。

福利院是定时发小点心，到了这个点，小朋友们都往“食堂”去，范应不算多高，但也有一米七多的个子，他居高临下看着，就是一个个黑色的小脑袋顶往一个方向去。

“食堂”叫做食堂，其实就是个大些的空屋子，摆了三排长桌子，小家伙们各自按位子坐下。苗苗带着范应他们到食堂时，周奶奶已经在发小点心了。

范应突然停在门口，他看见那个胖胖的女人在桌上每个小盘了放米糕，女人有五十岁了，圆胖的脸上笑眯眯的，眼角嘴角的细纹很明显，她盘起来的头发里零零碎碎夹杂了很多白发，和范应记忆里乌黑的发色不一样了。

周奶奶站直了锤了锤自己后腰，她往门口看过来，看见牵着苗苗的范应。

小朋友们坐在桌前乖乖吃点心，隔着玻璃墙，范应看到小女孩在笨手笨脚地照顾着苗苗吃米糕，小家伙们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热热闹闹的。

周奶奶端了个盘，盘里有几块米糕，笑道：“这群小皮猴就吃的时候最闹腾——来，小八，尝尝周姨的米糕，很久没吃过了吧。”

谢舟扬的神经陡然被“小八”两个字挑动，他微微侧头看范应，而范应的视线落到米糕上，周姨的米糕不像外面卖的那种米糕亮白，而是带着谷物天然的淡黄色，热乎乎的米糕散发着甜香，气味温软而粘糯。

“来，快尝尝！”周姨热情地催促着。

范应拿起盘子上的小叉子，叉起一块米糕。他其实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米糕的味道了，可当糯米和白糖混合的甜味在味蕾上散开时，每一个味蕾都在说“就是这样的”。

周姨笑得和蔼，是普天下最常见的长辈看心爱的小辈的样子，“小八，你可回来看看我们了，这些年在家里过得好不好啊？”

范应嚼米糕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纤密的睫毛抖动几下，然后说：“挺好的。”

不好。

谢舟扬看着范应的侧脸，这个半大小孩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那样没褪干净的婴儿肥，薄薄的一层皮肉贴着下颌骨，显得他的下巴线条利落又带着几分锐利。他太瘦了，估计全身都没几两肉。谢舟扬偷偷想着。范家的人并不拿他当一家人看，怎么会过的好呢？

“那就好。”周姨笑着，“小八今年二十了吧？是在读书不？”

范应今年算虚岁是二十了，他点点头，“在读书。”

周姨欣慰地笑着，“读大学了是不是，真好。”

“周姨。”范应手里还捏着小叉子，谢舟扬从他冷淡的神色里看出来一些紧张，“我这次回来，想问问，当年你们捡到我时，是怎么样的？”

周姨的笑慢慢淡下去，她深深叹了口气，“你终于还是问了。”

“周姨——”范应话音起了个头，突然又停下了，至于咽下去的是什么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