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议停当,决定先按兵不动,而是处置了那两名太监作为一个警告。两名小太监横死的消息传到安德海那里,他也忍不住激灵了一下,毕竟载澄行事不似文馨缜密,从来不计后果。他若一心要替乌兰报仇,就算自己把恭王的秘密和盘托出,大家也只会说奴才狗急跳墙,不会去相信王府的艳闻轶事,没有真凭实据,实难占到上风。但钟琪不可留,这是一定的,幸而昨晚自己先一步下手,没有教恭王府抓住把柄。他思忖着下一步如何应付,慢慢走进储秀宫,打帘子入内,却见奕手执奏折站在慈禧面前,先是一愣,而后和奕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跪到慈禧面前:\"奴才给主子请安,请主子责罚。今儿个一早打理了敬事房两个小太监的后事,所以伺候晚了。\"
\"后事?怎么死的?\"
安德海别有深意地看了奕一眼,不紧不慢道:\"病死的。\"
\"一下就病死两个?不是天花吧?\"
安德海立马回答:\"主子放心,是两个小太监坐更的时候不规矩,偷跑出去喝酒,这烈酒下肚,原本又染了风寒,才死了的。也是自己作死,主子不必理会。\"
安德海偷偷拿眼瞟了瞟奕,露出得意的神色。
此时,慈禧已经用完了早膳,原本应该和慈安太后在养心殿东暖阁一起召见军机,却因这日慈安太后身体欠安,便临时在储秀宫正殿召见了恭王。安德海再瞧奕,仍旧不动声色,一脸肃然,仿佛更本不曾发生过女儿失贞,侍女被劫的事情。安德海又道:\"对了,主子,升平署都准备妥当了。奴才请主子示下,是否等万岁爷下了书房,在漱芳斋传膳开戏?\"
奕明白,这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只因曾上谏慈禧传戏过于频繁,彼此之间便生了隔阂,心中更恨慈禧不该将奏折透露给贴身太监。
慈禧明知故问道:\"六爷提倡节俭,怎么还出这样的主意?对了,六爷,我和母后皇太后商量,决定只在每月朔望传戏,六爷可还满意?\"
奕听这语气就一肚子火,却强忍住怒气道:\"圣母皇太后言重了。臣一心为大清计,为皇上计。这些年为平洪杨,剿捻匪,定蒙回,军费所需,仰赖上下一体同心,不得已裁减用度,还望太后体谅微臣苦衷。\"
\"谁说不是呢,哪儿哪儿都叫穷,一会儿兵部,一会儿户部,好在内务府有六爷管着,不至于穷得叮当响。别的都好说,只不过再过几年皇上就要大婚了,再怎么着也得做身像样的龙袍,该早早预备起来。\"
奕忙接口:\"是,太后放心,此事已交议礼部,承旨办理。\"
慈禧尝了口燕窝,又阴阳怪气地说:\"他们倒是尽心,有江宁织造的图样呈上。只是这龙袍的式样太旧,皇上穿着也老气横秋了些。亲政是大事,再省也省不到皇上那儿去。\"
国库连年亏空,百姓积弱已久,奕怀揣着这些肺腑之言以及振兴朝纲的鸿鹄之志,本欲好好争辩一番,想让慈禧打消了念头。要知道这一个龙袍的花样便有多少官员可以趁机扒皮,中饱私囊。但一想到前几日刚为了重修圆明园的事闹了些不痛快,长此以往,嫌隙日增,于国于家于自身,都不是什么好事,便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安德海趁机在旁道:\"太后说得极是,寻常百姓家逢年过节的还得做身像样的新衣裳,咱们九五至尊的万岁爷若还是穿着旧式的龙袍,看着也不像啊。\"
奕抬头刚要责骂,却见安德海一脸小人得志地迎视着自己,脸上便一阵火辣辣地难受。正因为他这份底气的由来,让奕哑巴吃黄连,更让安德海觉得可以对着堂堂亲王出言不逊。而慈禧为了挫自己的锐气,并未加以阻拦,只是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给了安德海一个怨责的眼神敷衍了事。奕忽然间觉得异常心寒,奈何千钧重担,唯有强压一口怒气道:\"若无事,臣便不打扰太后清休了。\"
\"恩,跪安吧。\"
奕步履沉重,走到储秀门时,一个踉跄,竟差点摔倒,幸而迎面进来一人,稳稳扶定了他:\"王爷小心!\"
奕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荣禄:\"是你。\"
荣禄来到奕的鉴园叙话,奕把安德海如何挑拨,在后宫如何行事嚣张的劣迹斑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荣禄,却只字不提文馨的事。荣禄刚正,又得奕兄弟照拂,有心化解他与慈禧的心结,缓缓道:\"太后……说句砍头的话,不过是个女人。女人,好排场,好面子也是见怪不怪。哦,太后对王爷……还是心存感激的。\"
\"不!\"奕坚定地摇头,\"我不以功高自居,她也无需说什么感激。荣禄,我寒心的是,当年先帝避走热河,我留京办理抚局,便有小人散布流言,恶意中伤,说什么效仿前明土木之变,竟图自立。当时她没有信,如今荡平洪杨在即,却说我执掌内务府,擅自裁抑后宫。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荣禄沉吟了一下,说道:\"奴才有一问,请王爷勿怪。若当年先帝托孤的八大臣中有王爷一席之地,王爷可还会赞成垂帘?\"
荣禄有此一问,奕始料未及。的确,若当初赞襄顾命的是以自己马首是瞻的文祥宝鋆等四军机,恐怕自己也未必会答应两宫垂帘。所谓垂帘,不过是肃顺和自己斗得死去活来时让慈禧坐收渔翁之利的一个折中之法,但凡当时有一点余地,或许也如肃顺一般反对垂帘了。若说这辅政的亲王和垂帘的女主,是双方在政治危机中的一笔买卖,亦不为过。荣禄这一点拨,奕的心里突然没这么难受了,他不禁笑道:\"难怪大格格和文祥都看重你,你说起话来总能讲到实处,一针见血。我对太后其实并没多大意见,不过怕她禁不起小安子经年累月在旁冒坏水。要知道,前明魏忠贤,就是个教训。我对大清,空有一腔热血,却架不住小人谗言,阉人误国。\"
荣禄深以为然:\"阉人确实可恶,听说皇上恨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王爷只需耐心等待。\"
这时,志端边走边接着他的话道:\"等多久?等什么?皇上亲政尚需时日,荣大人,可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