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青楼分为四等，清吟小班、茶室、下处以及最末等的窑子。八大胡同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而作为头等的清吟小班混迹最多的当属官宦子弟，纨绔之流，尤其是贝勒载澄的\"威名\"可是清吟小班的头牌们交口称赞的。他起居豪奢，一掷千金，特别在奕去鉴园别墅小住的日子，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这温柔乡、鸳鸯帐中辗转流连。可凭她姑娘再浪、老鸨再撩，为哄他开心把琴棋书画，看家本事全都拿了出来，终不敌那所谓伊人在澄贝勒心中分毫。表面左拥右抱的载澄，见一个\"清官人\"在拨弄琴弦，唱着江南小调，品味着她和乌兰有几分相似的五官，俨然是秋波明媚、颦笑情深，载澄又饮了一杯，暗叹把花酒喝出了苦味。这时，旁边老鸨和一个客人突然吵了起来，载澄忍不住把目光转向老鸨，而与她争吵的正是小太医钟琪。

钟琪拿着盈翠的卖身契给老鸨，一脸气急败坏：\"妈妈怎可如此言而无信？这是宫里的安爷给我的东西，说是已经交足了赎金。今日，我是特地来接盈翠出去的。妈妈既收了银子，怎么交不出人？\"

老鸨很是为难，又怕他啰啰嗦嗦影响生意，便叫来了几个看家护卫：\"拉出去，不许他再进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把话说清楚，盈翠到底去了哪儿？\"钟琪挣扎着要被拖出妓院，载澄忍不住插手了。

\"我说，开门做生意，不能这样吧？\"初秋的天气里，载澄轻摇折扇，故作潇洒，对着老鸨轻轻一吼，那老鸨便眉开眼笑地巴结到他跟前行礼。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风流倜傥的澄贝勒呀，扰了贝勒爷的雅兴，实在该死。对了，从江南新来的一个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给贝勒爷预备下了，您不要不现在就……\"

载澄潇洒地摆摆手：\"不忙，先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吧？\"载澄冲钟琪努努嘴，老鸨把头一低，似有难言之隐。

载澄又道：\"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好像和宫里的人也有着什么干系，妈妈艳帜高张，就该早早了结了糊涂账才是，怎么反而给自己找麻烦。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真的里外收钱，把人家姑娘又转卖出去了？\"

钟琪紧张得看着老鸨，挣脱开那几个彪形大汉的束缚：\"你说，你快说呀，否则，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载澄出面过问，老鸨不能不怕：\"这……贝勒爷，不是我存心为难，而是交不出人啊。\"

载澄还是没听懂：\"把话说明白！她上天啦？遁地啦？只要还在这天子脚下，贝勒爷我做主，挖地三尺也给我找出来！\"

\"这事，不归贝勒爷做主，得阎王爷说了算！\"老鸨一跺脚，\"哎，盈翠她……她得了脏病……死啦！\"

钟琪脑中轰然一下，整个人瘫倒在地，半天反应不过来。

载澄有些不死心，追问她：\"死了？几时死的？死了为什么还让人拿走了那张卖身契？\"

老鸨指着钟琪鼻子骂：\"要怪就怪他自己，赌输了钱，便进不了这勾栏院的门。盈翠为了能有朝一日和他双宿双飞，不管什么客人都接，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得了脏病没多久就死了。\"

钟琪涕泪交流，愤恨不平地瞪着老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我问你，安德海几时找的你？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盈翠死了？\"

老鸨笑得轻浮：\"我和安公公说盈翠只剩下一口气了，这银子也是白花，他说只要我拿出卖身契，其他的不用管。我劝你啊看开些，一个窑姐罢了，盈翠死了，我这还有那么多澜翠、小翠……\"

老鸨一语未了，钟琪突然发狠，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老鸨翻着白眼，手脚在空中一阵乱抓，眼看要出人命，载澄连忙上前拉扯：\"不要冲动，会出人命的！你先放开！\"

钟琪声嘶力竭，犹如疯魔：\"不！我要他们陪葬！我要他们统统给我的盈翠陪葬！\"

刚才那几个彪形大汉连忙上来帮忙，但钟琪拼死的念头一出，仿佛十个莽汉都抵不过。丝竹之声乍停，客人和姑娘们纷纷聚拢却又袖手旁观，最后还是跟着载澄的小厮听见动静，从门外赶来支援，才把这老鸨的一条命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经过方才那场闹剧，载澄寻欢作乐之兴骤减，他刚要上马车，又回头看了看胡同角落里蜷缩在旁被打得鼻青眼肿的钟琪，有些于心不忍，吩咐左右道：\"找个靠谱的大夫，看他的伤。\"

\"喳！\"

载澄上了马车，背后突然响起了钟琪带着哭腔的声音：\"贝勒爷留步！\"他再一回头，看家钟琪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摇头：\"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你想开些，姐儿爱才，鸨儿爱钞，自古不变的道理。我送你一百两银子，寻了你那心上人的尸骨，好好葬了吧。\"

谁知钟琪噗通一声拜倒在地：\"不！奴才受之有愧，奴才对不起贝勒爷，对不起恭亲王，奴才有要事禀报！\"

载澄见他突然搬出父亲来，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连忙拉他上来，车走雷声，一路直奔鉴园。

奕望着跪在地上的钟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再次确认道：\"小安子……你是说小安子知道了大格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