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珍被端华选中与另外几名在\"粘杆处\"当差的八旗宗室同在扈从随驾的名单里。符珍做东，在府里设家宴款待志端。趁着暑热渐消，夜凉如水，一桌酒席摆在了三面临水，一径通遥的水榭中，又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负手而立，静待来人。

志端从岸边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桌上一共有四套餐具，便问：\"怎么？还有人？\"

符珍转过身子，微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我让他们晚点过来，咱们兄弟好说话。\"

\"他们？谁？\"

符珍笑而不答。

志端立刻会意，神色有些不悦：\"你该早点告诉我。\"

\"告诉了又如何？明日之后，我就要启程赴避暑山庄，这一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如果这就是你我兄弟最后一面……\"

志端立即打断：\"说什么晦气话！\"

符珍把杯子递给他：\"为大清，为我们自己。\"

志端一饮而尽，符珍一拍桌子：\"好！爽快。\"他自己也喝了一杯，随即说道，\"我知道文馨的身份了。\"

志端一愣。

\"其实早在几年前，桂良大人府上我们就见过，那时她个子还没这么高，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稚气未脱，半大不大，所以我见了几面都没没认出来。\"

\"那她也知道你知道？\"

\"她供认不讳。哎，人呐，撒了一个谎，就得用一百个谎来圆那一个谎。\"

志端冷笑：\"你也不看好他们？\"

\"可我会祝福他们。\"符珍拍拍符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的怨，你的苦，你的难，我都明白。可是，我依然要劝你看开，放手。他们两情相悦，在这乱世之中实属难得，作为朋友，自然要鼎力玉成。\"

\"这事，是不可能成的。\"

符珍点点头：\"我也想过，一旦真相大白，即便文馨的坚持可以消弥恭王对肃顺的敌意，同善的执着却未必能化解肃顺对恭王的猜忌。说句掉脑袋的话，一旦圣驾……亲王辅政和顾命之制是否能同时共存？每念及此，我都为他们俩捏一把冷汗。\"

\"哎，可我那个死心眼的表妹却对这些视而不见。\"

\"志端，这事，我还是要劝你。同善是无辜的，不要因为一个女人把多年的兄弟情分都给葬送了。而况，是一个心有所属不会轻易动摇的女人。如你这般人品才学，我不信，这辈子还找不到一个可心的人？我父母早逝，又鲜兄弟，能一起交心的就是你和同善。明天我就走了，最不放心的莫过于此。你可以让我安心地去吗？\"

\"越说越不吉利了。什么安心地去了？\"志端指着符珍的脑袋，\"看你平时一副油腔滑调没正经的样子，拽起文来真能把人琐碎死！\"

符珍哈哈大笑起来，撒娇道：\"那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符珍使劲摇晃着志端的肩膀，志端不胜其烦地皱着眉头，一转头，看见文馨和同善朝这边走了过来，志端立刻收敛了笑容。

符珍：\"呀，说曹操曹操到。\"

同善已经走到了面前：\"说我们什么坏话？\"

符珍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入座：\"没什么，说还是你清闲，不像我，跟着皇帝去逃难。\"

志端立刻纠正他：\"什么逃难？是巡幸！\"

同善不屑地说：\"哼？巡幸？民族存亡之际，本该上下同心，共体时艰，我们的皇上却能狠心抛下百姓子民，避退热河。\"

文馨责怪道：\"今天是为符珍践行，别说这些不痛快的。\"

符珍为三人一一斟满，干脆地举杯说道：\"大难当头，我们只有各自珍重，洋人进迫京师，我在此只有一句，保命！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能保全国家。\"

同善举杯先碰了一下：\"为了不做亡国奴！\"

文馨起身，加了一句：\"为了大清！\"

只剩下志端依旧坐在那里，他想了想，举杯加入：\"为了兄弟！\"

听到这句，符珍和文馨会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松了口气。

咸丰在圆明园的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夜，屏退了左右，谢绝了嫔妃，独自徘徊到天色将明的时刻，他终于颤颤巍巍地举起那方象征无上皇权的宝印，按在了其在圆明园下发的最后一道朱谕上：\"朕查时审势，夷氛虽近，尤应鼓励人心，以拯时艰。即将以巡幸之备，作为亲征之举，镇定人心，以期巩固。若马头通州一带见仗，朕仍带劲旅，在京北坐镇。\"默念完了最后两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九五至尊，天之骄子，而今，虽然在朱谕里将仓皇从戎修辞成了巡幸亲征，却难掩其抛弃万千子民，愧对列祖列宗的真相。屈辱写就的历史，后人又将如何评说？咸丰的年号，莫非注定与战火纷飞，丧权辱国甚至是国破家亡联系在一起？他突然一阵猛咳，明黄色的手帕上，又是一块触目惊心的血渍。

圆明园一路向北关防驻跸，肃顺早已严密布置。奕带领文武百官，对皇帝跪送启跸，咸丰哀伤地扫视了一遍衣冠济济的大小臣工，然后便转身上了马车。肃顺对咸丰拱手道：\"皇后主子在与各位福晋命妇话别，人都到齐了，只有常嫔不愿走。\"

\"为什么？\"

\"说要替皇上守着园子，伺候圣驾回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