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卢辛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当即急出了一身冷汗,纵使在梦中,他也从未对他小叔做出这等轻薄举动。手上隔着衬衫的沁凉触感还在,卢辛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了衣裳就往外头撞开房门往外追。
他小叔脾气看起来虽好,待他亲切,也从未真正与他置过气(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放肆起来),然而骨子里却是个再骄傲不过的人,且不说俩人差着一个辈分的礼仪规矩,光是他那轻浮的一拉入怀,还上下其手在人身上游走,与对待妓|馆的女郎无甚区别;这要换作是个普通良家姑娘,也早就勃然大怒了。可偏偏还是他小叔!
卢辛无头苍蝇一般穿梭在门廊,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头扎往甲板。放眼一望,船下是他们要停留进行补给的港口,而船上的人正一排排地沿着悬梯下船。
见了此况,卢辛立刻朝悬梯处跑去,一路上侧身躲闪人群,口里不住道着“借过”“对不起”,然而等他气喘吁吁搜罗了一圈后,还是不见他小叔的踪影。海风灌进他未扣严实的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真的生气了。卢辛丧气地趴在甲板的栏杆上想,他小叔何时跑得这样快过。跟躲瘟似的。
他失神地望着甲板下的港口,聒噪声从不远的港口集市传来,各色方言的吆喝让他觉得陌生不已。这是一个不算大的镇子,但几乎每只南下的船只都会在此进行补给,因而形成了极为有趣的短暂热闹场面,通常是自夜间第一班船抵达开始,延续到翌日早晨最后一艘船离开。
正因如此,这个港口集市便成为了整个镇子最热闹、最奇珍异宝最多的地方,来自四面八方的乘客在此兜售、交换物件,可等尖利的汽笛声响起时,总会破坏掉一小部分交易。
卢辛知道兰斯是下船买东西去了,然而集市上人流众多,找人堪比大海捞针,于是侧头问了一个水手停留时间,得知汽船两个小时后将重新启航,卢辛这才打消了下船去的念头。
两个小时,也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难等。希望他小叔上船时已经气消了。
想到这里,卢辛调转脚步回了门廊,在房间里躺了一个多钟头后依然心浮气躁,于是干脆想去甲板坐着吹吹海风,顺便堵他小叔上船。然而刚刚跨出门廊一步,就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在冲他笑,两茬胡髭飞得老高。
“这可不是小菲茨杰拉德先生嘛!怎么一个人,你小叔叔呢?”
卢辛脸当即一黑,心中暗幸兰斯不在这里,本想直接无视这人径直走掉,然而那头巴克已顾自接下话去:“看样子是下船逛集市去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
卢辛连眼皮也懒得翻,转身抬腿就往身后的门廊走,而这巴克竟也跟上来,似乎毫不把他的无礼放在心上。巴克跟一步,卢辛眉头就紧一些,等快走到房门口时,他的脸早已皱得一片狰狞。
因不想让巴克知晓他们的房门号,卢辛只得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冷道:“巴克先生有什么事吗?我要回房休息了。”
巴克双手一搓,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小先生喝杯茶、谈谈天。”
“可真不巧,”卢辛又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与巴克的距离,“我头疼得慌,恕不能如巴克先生的意了。”说罢疾步就要离开。
“我能否请问,小先生因何总躲着我?”
卢辛听后蹙眉,斜眼一瞥,发现巴克竟开始与他并肩同行,而此时他已走过了自己的房门,却不得不继续向前行去,同时余光不住朝甲板看去,再过一会儿,他小叔该上船了。
“巴克先生多虑了。”卢辛埋着头,卷发遮住了大半个脸,纵使看不见表情,但其微微一突出的腮帮子还是轻易地出卖了他的不耐烦,“我是个粗鲁孩子,若有冒犯巴克先生的地方,还请见谅。”不远的甲板悬梯处已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人,补给时间要结束了。
“那么既然都走到餐厅了,小菲茨杰拉德先生为何不肯赏脸一起喝个茶?”这话说得有些胡搅蛮缠了,巴克却毫不自知地又上前一步,满脸殷切。
卢辛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巴克的步步紧逼下站在了餐厅门槛处,而此时再过推辞就显太过刻意了,毕竟巴克再不讨人喜欢,总归是查普曼先生派来接应的,若是太不给面子,怕是查普曼先生会因此心存芥蒂。
不甘不愿地随着巴克进了餐厅,卢辛的心神却还是悉数放在了甲板上,等待上茶的时候一双眼睛不住往门外瞟,下船的人已上了大半,而他从一开始就没瞧见他小叔一个影子。
该不会是在躲吧?卢辛暗忖,顿觉头痛,他这小叔从没真正跟他计较过,可谁知真惹恼了竟然是个喜欢搞冷战的,躲得连个人影子都瞧不见,偏偏他还没法去追。
对面的巴克似乎是看出卢辛心不在焉,试图挑起话题,于是开口道:“我听说小先生出事之时不在都城,逃过一劫,又是怎么跟菲茨杰拉德先生汇合的呢?”
卢辛未想到这巴克上来就是这样尖锐的一个问题,逃亡这十几天,他和兰斯都有意不去提起那日之事,只将当下过着走,二人都做足了冷静样子,也不知道是要给谁看。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有时恍然几乎觉得又只是他和小叔偷偷离家玩乐一圈,只是这场旅途过于长了一些。
此时猝不及防听巴克这么一句,卢辛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冷漠敷衍道:“我当时在城郊游历。”
“那的确是跑得够远的。”巴克笑道,“二位是坐火马车来港口的?可我听说整个南方都警备极严呀,二位是怎么乔装骗过了巡逻兵的?”
卢辛早就坐立不安,又担心他小叔刻意躲他,听了巴克这一番探究意味过于浓重的问话,心里一阵烦躁,正要开口搪塞几句,脑中不知为何闪过几日前甲板处打捞尸体的画面,以及兰斯那句“头一次出海就碰上条人命”,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于是抬眼看了看巴克,后者却仍是一副笑眯眯的孔殷模样。
他抿了抿嘴唇,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道:“查普曼先生没有给先生讲吗?我看查普曼先生交接时去了好半天,以为你们早就聊过了。”
巴克摆手:“哪里聊过这些,查普曼先生只与我交待了基本事项而已。我实在好奇,小先生与我说说?”
“这样啊。”卢辛笑了笑,伸手搅了搅面前的咖啡,垂下眼眸去看那褐色的漩涡,可此时若有人看清他的神色,却只会发现那目光尽是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