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菲茨杰拉德先生？”

那男人腰间抵着兰斯的匕首，两茬胡髭微抖，面露讶异之色。

兰斯眯了眯眼，未想到这人追踪他正有目的，心中正琢磨他的来历，就见那人忙不迭压低了声音道：“鄙人是查普曼先生派来接应的……”

感到腰间的匕首松动了些许，这人赶紧自报姓名：“鄙人唤作巴克，是专程领菲茨杰拉德先生前往右双子国的，先生大可放心。”后又面露歉意：“小的上船就迷了方向，正着急找先生呢，就看见您从餐厅晃过去了，一时追得紧，吓着先生了，实在抱歉。”

兰斯将信将疑地收回了匕首，将那帽子重新挂在挂衣钩上，不以为意地说：“倒不至于吓着，只是你这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很难不让人下狠手啊。”说着将那匕首往自己腰后一插，伸出手去：“幸会，巴克先生。”

巴克摘了帽子冲他一礼，握了握兰斯的手后拉开餐厅的门：“菲茨杰拉德先生还没吃早饭吧？不如一同入座？”

兰斯抬眼望了望三等舱内聒噪拥挤的餐厅，简直与集市的喧嚣不相上下，而听这巴克一口花里胡哨用词仿佛是个一流宴会似的，不禁觉得好笑，对眼前这人打量更深了些，却没有直接答应他共同用餐的请求：“改天吧，我急着给我侄儿送奶去。”

而巴克听后则愣了片刻，试探性地问：“……您侄儿？”

“我侄儿。”兰斯重复道，眼尾扫了扫巴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巴克回应便匆匆离开，做足了跋扈公子的样子，兰斯倒确实是有意如此，大抵是因为巴克这人给他感觉不舒服，连假客气也懒得了。

兰斯并未直接回到房间，而是心血来潮地去甲板逛了逛，本只是想晒晒太阳，却在路过一群女士时帮其中一个姑娘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手帕，就在姑娘羞红了脸道谢时，一阵轱辘碾压声急速向他袭来，并伴随着一个沙哑却暗含怒意的声音——

“让开——”

可等兰斯转头之时已来不及了，只见一个矮矮的影子飞速从长廊那头直逼眼前，不可避免地、火辣辣地撞向他的侧腰。在身旁女士的惊叫声中，兰斯缓慢地躬起了身子，并且笃定地相信不多时他的腰侧一定会起一块淤青。但是意料中的致歉声并未到来，反而仍是那饱含怒意的声音（此时多了些急躁）：“梅德琳！”

“梅德琳”，难道是“抱歉”的一种方言说法么？兰斯在混乱的钝痛中直起腰来，这才发现冲向他的不明物是一把矮矮的轮椅，轮椅上是一个一身白卦、头发毛躁的老头，正急急躁躁举着一束玫瑰对着那群女士中的一位。

那女士身姿端正，着一身沉稳的浅驼套装，裙边适宜地落在膝盖下方，露出两条鼓鼓的小腿。颜色虽素但款式却不老练，想想应是个世家的夫人。她的侧颜被帽子上的一块网纱遮住了，然而虽看不见眼睛，兰斯却也能清楚地分辨那张呈下垂且紧抿的嘴唇。

想必“梅德琳”也不是什么方言了。

那位“梅德琳”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绕开了轮椅，步伐坚定地朝长廊尽头行去。周遭的女士见了此景也不觉惊奇，只遗憾地啧啧两声，有几个抬腿追随梅德琳去了，剩下的则安慰性地拍拍轮椅上老头的肩，也匆匆走了。最后便只剩下那锤头丧气的老头，和捂着腰的兰斯，以及一位支支吾吾的姑娘。

“您，您还好吗？”那姑娘涨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兰斯。

兰斯这才将视线从那古怪老头的身上转过来，而那老头似是因这句话才想起兰斯这个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反问道：“我撞你了？”

兰斯冲那姑娘微笑着摆摆手，从善如流道：“没什么大碍，劳您关心。”在那姑娘还要进一步提出些僭越要求时抢先道：“女士们往那头走了。”那姑娘一愣，随后只好道谢匆匆跟上那群夫人女士。

那老头见此斜瞟他一眼，也不开口询问是否撞伤了他，轻哼一声就想掉头就走，而就在他调转轮椅时，轮子却不慎卡进了一块翘起的木板里，再怎么推也推不动轮椅一步了。兰斯见此，正打算上前帮一把手，然而还不等他走近，就眼睁睁地看着轮椅上的人徐徐站直了身子，迈着两条毫无作假迹象的腿，漫不经心地绕到轮椅后方，双手一发力，将整个轮椅撬起来抡在了平地上，然后施施然重新坐下，摇着轮子离开了。

兰斯瞠目结舌地目送了他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笑出声来。而这笑声持续几秒后骤然停止，只因那愉悦牵动了腹部肌肉，引来了一阵强烈的钝痛，使他皱起了眉头。

真该死，这会儿一定已经青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上回房间的路，心情却不差，以至于推开房门对上卢辛一双焦灼的眼瞳时，忍不住咧开嘴：“急什么，以为我不要你啦？”

卢辛醒来后，床侧只剩了空落落的半边被子，连一件衣物也不剩，他思维混沌着，满脑子只剩兰斯先前那句凶巴巴的“滚上岸去”，眼还惺忪着，心里却陡然着急起来——莫不是昨晚的动作被他发现，今天真的要丢下他了？

然后便是懊悔、惊惧齐聚的一阵胡乱搜刮，企图想找些兰斯留下的证明，就在他靠在床头出神发呆时，兰斯推门而入了。

兰斯本是开玩笑，但见卢辛两眼怔怔，失了魂似的，不禁挑眉：“——真以为我敢丢下你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