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渠,也就是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心脏。
某位远古法国大家在其作品里如是说。
显而易见,对于我们这个南方潮湿的不起眼城镇来说,这颗心脏沉积着整个城市上百年最肮脏的污秽,于是也变得不甚重要,随意抛弃也无所谓。
早在A女王统一双子界之前,这两块大陆的地下管道系统就已发展得十分成熟,又因南方潮湿易洪灾,几乎每年都有整治维修;尔后A女王统一双子界后迁都北方,管道枢纽从此转移到北方都城,原先错综复杂的南方下水道则渐渐被废弃。然而百年污秽却不会由此荒废殆尽,偏偏修葺下水道又费钱财又费人力,南方多为旧贵族领主,鲜少有人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便只等这陈年腌臜掩于地下。
此刻,卢辛整个人都被这腐烂的气味搅得头晕眼花,胃里一抽搐,忍不住呕起来。但因未进食,只能泛着酸水。兰斯见他如此,不由分说取下围巾捂住他口鼻,只是薄薄的柔软织物不足以挡住陈年积累的文明的秽物,卢辛依旧在黑暗中剧烈咳嗽起来,吐得几乎窒息,狼狈不堪。
待卢辛缓过来后,沃特斯才窸窸窣窣摸出来个火柴盒。废弃下水道中点火无疑是危险的,然而在如此令人恐慌的黑暗下,运气成了唯一能作赌注的筹码。
借着微弱的火光,沃特斯带着二人朝前方走去,好在古时的下水道较为宽阔,不至于躬身匍匐。
“管道与路面街道对应的,朝这个方向走肯定能出城。”沃特斯的声音回荡在死气沉沉的阴渠中,突兀无比。
“巡逻兵看见我们丢掉火马车失踪,就不会想到这下水道吗?”卢辛蒙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想到了又如何?他们哪里敢下来!”沃特斯嗤笑一声,下水道内立刻传来了层层回音,“他们封井盖还来不及呢。”
卢辛听后更加迷惑,皱起眉头,兰斯转过头幽幽道:“你知道内战时,南边是主战场吧?”
卢辛点点头。
“当时几场战役就在这个地方进行的。”兰斯顿了顿,见卢辛依旧无甚反应,才接着引导道,“死那么多人,尸体都去哪儿了呢?”
卢辛不假思索:“自然是埋——”
不等说完,他猛地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相传当年双子界分裂内战时期,南方作为主战场死伤众多,按原先的规矩是挖地埋尸,然而因南边地底甬道密度太大,土质又松散,常常造成地面塌陷。于是C女王想了个便宜法子,直接命人将敌方的尸体投进古时废弃的下水道内,再堵死井盖口,这样一来倒解决了两件麻烦事。然而正因如此,世人总觉得此地下水道的腐臭比别地更加酸腐难闻,于是无数毛骨悚然的故事传闻便真真假假地传播开来。
兰斯见他已然明白,便促狭笑起来:“你小心些,别搅了旁人清净。”
卢辛只觉得恶心得紧,不曾感到害怕,而见兰斯俨然一副吓小孩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本假意想配合地缩缩脖子,心下却鬼鬼祟祟升起一个念头。
兰斯见卢辛不吭声了,逗侄子逗得极为满足,正想放他一马,突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捉住了,一团潮湿的温热滑进他的手掌。
好歹十六岁的小子,竟被吓得要牵着走。兰斯腹诽,却还是稳稳握住身后人的手,仔细牵引着。
这管道建设虽是沿街道修的,却不像路面的街道有旁的小路交错,有时会随着地形转弯,于是沃特斯也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是走到了何处。然而他们也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知是不是那些鬼魂传言的原因,这一路上的出口皆被封死了,不论如何使劲,那些井盖都纹丝不动。
走了约莫三个钟头后,地面上突然出现了水,越走水越深,虽不见得能立刻出去,却至少说明地势在下降,他们确实是在往南边走,并且此路是通的。
三人都筋疲力尽。卢辛有些体力不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感到掌中那只手几乎要滑出去,兰斯沉不住气了:“我们至少也走了有十英里,路面上走早就出了城门了,这道能走到头?”他潜台词为:若是沃特斯瞎走,此刻返回去还来得及。
兰斯正想再开口,却见沃特斯倏地站住了,愣愣望着前方,他狐疑偏头一看,只见前方竟出现了另一条道,是个岔口。
“这下麻烦了。”兰斯低低道。
既已走了三个多钟头,方向也对,距离港口也就不远了,那么面前的这两条道,一条必然往河排出,另一条必然连接大路。往河的那条走,地势势必越来越低,河水却会越浸越高,若是路上找不到出口的话,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而往港口大路那条却也艰险,港口大路只怕会有更多的巡逻兵。
实在是两难。
“先走着吧,水要是过深,倒回来就是。”沃特斯咬咬牙走上其中一条路,“首班船赶不上总还有别的法子。”
兰斯一听要耽误船,有些头疼,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得跟上。
“还走得动么?”他低声问卢辛,他感到那只本来温热的手现在冰冰凉的,转念想着这孩子从小身体便不好,奔波这一路实在是有些吃力了。
卢辛点点头,随即想起黑暗中兰斯看不清,于是捏了捏他的手。纵使到处都是水,都是湿润,他的手心却总是干燥冰凉的。
不多时,兰斯的火机熄灭了。先前一盒火柴是早就燃尽了的,未想到这火机也不堪用,个把钟头就用尽了燃料。三人重新归入黑暗之中。
但不知是否是卢辛的错觉,他觉得这下水道似乎没有之前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