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查普曼让人送来了热水，二人泡了澡后舒舒服服窝在床上，兰斯手上夹着根讨来的烟，边擦着头发边吞云吐雾，将卢辛离去时都城发生的大事详尽讲给他听。

翡翠会议结束后翌日，波文侯爵突然带领骑士团将贵族区团团围起来，出入皆需其批准，不少世家被这目中无人的作派激怒，当场就向波文侯爵发难，称要上书女王，然而待到午时，C女王的亲信捧着封御信亲自到来，大意为C女王因担心反动势力渗透，将要对都城内进行“大清洗”，而第一轮便是从众贵族下手。

“怎么突然清查反动势力？”卢辛抬头疑惑道。

兰斯看了他一眼，食指一掸抖了抖烟灰，道：“还不是因为满月暴|乱？那老巫婆怀疑是有人暗中煽动，顺手一查，查到个叫‘诺亚’的地下革命组织。”

卢辛觉得耳生，结合C女王下手的对象一琢磨，问：“是有世家大族与他们勾结？”

兰斯吸一口烟后未说话，片刻之后才静静说道：“是啊，菲茨杰拉德一族。”

卢辛倏地蹙紧了眉头，一个悚然的念头在他胸腔咚咚作响，他回想起离家出走前爱德华气急败坏的质问，桌上的石玫瑰会宣传单，以及有意无意的警示言语。卢辛心乱如麻，抬头直逼兰斯躲闪的视线——

“他们用‘石玫瑰会’作饵？”

兰斯舔了舔嘴唇，坐直身子，伸长手臂将烟按灭在桌上，沉声道：“不是你的错。”

卢辛看着他。

“并不只是菲茨杰拉德被定了罪，”兰斯说，“据我所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还另有好几个世家也被剥了爵。”只是菲茨杰拉德是唯一一家被砍了头的。

“都是石玫瑰会的成员吧？”卢辛凄惨一笑。

兰斯闻言抬起眼睛，狭长的浅色眸子定定看着他，敛容严肃道：“卢辛，”

“我再说一遍，不是你的错。”

“爱德华自作自受，搭上了族里一干人；你以为他就是清白的，手里不沾人命？波文那老奸贼早就想扳他了，即便没有满月暴|乱，也多活不了几年。你一个小娃娃，翻得出这样大的浪花？别自大了。”

兰斯冷言冷语的时候不带一丝平日的好脾气，也唯有此时才能稍稍显示出些菲茨杰拉德族人的石木心肠，好像这翻天覆地的一系列变动于他来说不过是行路途中换了辆车这样简单的突遇。冷漠得可怖。

卢辛不再言语，事实上他也已无话可说。石玫瑰会于他来说，早在他年轻又淡然的十七载岁月中被视为最有意义的一件创物，可如今真相以毫不掩饰的猖獗姿态给了他当头一棒：引以为傲的一场演讲到头来只成了助暴的一把刀。

缄默片刻，卢辛突然问：“我们这又是受哪个组织庇护？”

兰斯瞥了眼门外，阴沉地吐出二字。

“诺亚。”

*

他们在查普曼此处共住了一个星期。

期间兰斯忙里忙外，与查普曼等人周旋，白脸红脸是唱了个尽；卢辛也发现了他对这群人的态度十分微妙，对查普曼——那领头人物——可谓是甩足了冷脸，一星期下来，就没对查普曼和颜悦色说过几句话，不由让人生疑，尤其是当卢辛得知这二人之前是相识已久的朋友时。

“他？他是一个爱卖惨的奸商。”兰斯在一次卢辛的提问后、揉挠着他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评价道，“离那丑老头远点儿——如果不想被耍成个猴儿。你这长头发，姑娘家似的。”

卢辛不知他这喜欢摸别人头的烦人毛病哪里来的，却又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甩脸色，只得握住他的手腕，警示性的钳制住。

然而兰斯对着剩下的诺亚组织成员却并不以敌对相待，相反，简直尽显花花公子老于世故的本领，一周之内已经在俱乐部内呼朋唤友、称兄道弟了。

是日夜晚正是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查普曼为他们准备了一辆火马车，样子丑陋，好在轻便快捷。领路的是查普曼的一个远亲，唤作高尔·沃特斯，本是个乡绅，受到这次都城大清洗的波动，逃到查普曼的组织下做了革命派。这俩人长得极像，是以不少人见到沃特斯就称呼“查普曼先生”，却不想这两人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姓氏也自然不同。

沃特斯熟练坐上车夫的位置，将斗篷拉至眼睛下方，一挥鞭子踩着踏板便原地升起缕缕红烟。

他们出发了。

不出意外，他们会在今夜赶到港口，将息一晚，等待明日的第一班邮轮启航。之后便是在水上漂浮几十日，直到离开这片土地，踏上左双子国人人唾弃的大陆——右双子国。

野蛮，荒芜，又遥远，是左双子国国人对右双子国广为流传的评价。正是流亡之人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