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啜泣逐渐化为一阵阵的抽泣，兰斯抬手按上卢辛湿漉漉的脖颈，安慰地抚挠几下，贴住他耳朵低声问：“不哭了，乖，让我问两句话。你从哪儿过来的？”

卢辛强行压制住抽泣，如此不受控制的抽噎从他童年后就不再有过，而现下情绪失控，竟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打起了哭嗝。

他小叔见状，只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像哄一个哭闹的孩童一般。半晌，卢辛深吸一口气，略微与兰斯拉开些距离，哑声道：

“我从都城过来的。”

拍他背的手陡然顿了顿，卢辛抬起眼睛看他，然而却辨不清面对之人的神情，讳莫如深的夜色几乎要将他吞噬了去，只头顶一层黯淡清冷月光稍稍显出他的轮廓。

也许起伏的心绪导致了缺氧，静默之中，卢辛忽地弄不清自己是否磕了药，眼前这一切是否又是迷乱梦境所带来的安慰。

于是他兀自一动，双臂不由揽了兰斯的脖子，身下的湖水被拨地哗哗响，一股脑将这几日的经历悉数倒出：“玛莎送我出的城，玛莎，一个裁缝，我母亲从前的仆人；我回去找母亲的，也找大叔父，但一进城就被通缉了；他们说是‘叛国罪’，什么意思？我看了斩刑，然后出城来找你——”

他说得颠三倒四，混乱不堪，兰斯听后缄默片刻，未作任何回应，只将卢辛一把搂起来，往宅邸处看了一眼后，向丛中隐去：“一会儿再说。”

卢辛被他携着钻进一条小道，迷糊中也忘了问他为何出现在伯爵府。等二人站在一辆火马车面前时，卢辛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闯出了众兵的围守。

“哪条路出来的？”卢辛回头看。

兰斯并不回答，只将他往那火马车里塞，自己也一躬身钻进车厢内，不待坐稳就屈起手指敲敲车顶，示意车夫赶紧走。

明显是准备充足，事先安排好的。卢辛静静看着他，正要问话，却见兰斯伸出手来扯他领子：“赶紧脱下来，十一月感冒不是玩儿的。”

兰斯解开他几颗扣子后似是感到了些许不妥，停了手下动作，于是卢辛则扯着自己后领一弓背将湿透的衬衫从脑袋上褪下来，还不等他感到凉意，一条厚实的毯子就铺天盖地将他裹了个严实。

兰斯用毯子揉搓着他的头发，沉声说：“我以为你和塞缪尔在一起。”

卢辛舒坦地呼了口气，一小团白雾转瞬即，轻声说：“我进城实属偶然。玛莎说塞缪尔凡妮莎共同失踪，想是大伯母安排好了他们的去处。”他避开了自己离家出走去了东边的事实，虽知兰斯多半清楚，却也不想再提起。

他抬头看了眼兰斯，迟疑道：“你……也脱了吧。”

兰斯似笑非笑：“只有一条毯子。”

卢辛踌躇片刻，没有作声。

兰斯嘴角一勾，擦着他的头发正要说话，手却突然被伸出的两只手掌握住，拉入了热烘烘毯子内，继而缓缓贴上光滑温热的皮肤。

“你进来吧。”卢辛张开毯子小声说。

只有一条毯子，但还有件河狸毛大衣。兰斯适才刚要说。

刚刚捂好的热气随着毯子的张开一下散了干净，卢辛赤|裸的胸膛贴着兰斯冰凉的手掌微微颤抖，他被那一句“只有一条毯子”给撩动了心弦，鬼使神差下作出如此举动，似乎过于亲密了。

忐忑之中，又不敢抬头去瞧他小叔的神情，生怕被看出端倪，只这么暴露在寒风之下。

他感到怀中的手抽离了出去，身子一僵，抬眼一看却见他小叔几下脱了衣裳，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河狸毛大衣。卢辛霎时脸涨得通红，窘迫得恨不能跳车遁走，正要讪讪地重新披上毯子，他小叔却倏地掀开，缩了进来。

兰斯往卢辛那边挨了挨，将那件河狸毛大衣往二人身上一盖，抱怨道：“毯子被你盖得湿漉漉，好冷。”

卢辛不易察觉地挑起一个笑容，慢慢放松僵直的身体。缩在一张毯子下，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加之火马车行驶稳妥，两人都昏昏欲睡。兰斯将湿透的衣物搭在火灯上烤干，因提防火舌烧着衣物，打一会儿盹后就揉着眼睛起来翻一翻，卢辛被他动得也睡不实在，干脆清醒过来说：“我来翻吧。”

兰斯听后瞥他一眼，并不推辞，舒舒服服往毯子里一窝，睁着眼看卢辛摆弄。卢辛见他目不转睛盯自己，道：“不困了？”

说罢兰斯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嗯了一声，懒洋洋斜在窗上，半晌，突然说：“挺白的。”

卢辛毯子堆在腰间，光着整个背部俯身去翻衣物，听了这话疑惑转过头来：“啊？”

兰斯朝他光洁而瘦削的后背勾勾下巴，露出梨涡：“你，挺白的。”然后他看见他的侄子本苍白的面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红了，一路上的魂不守舍也终被一脸熟悉的扭曲替代。不禁嗤笑出声。

然而与他所预料的不同，卢辛这次既没沉了脸冷眼相讽，也没一脸恼羞迅速裹了身，反而默不作声地继续光着背，顶着他的灼灼目光整理那些衣物。待都翻了面后，他好似故意一般将两臂往后绷了绷，漫不经心问：“我们去哪儿？”

兰斯将他这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一巴掌拍上去，笑骂：“冷不死你。”

等卢辛规规矩矩披上毯子了，他才渐渐敛了笑容，瞟了眼窗外，冷声答说：“去能活命的地方。”

*

等卢辛醒转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