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卢辛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不是因为那日一瞬的阴差阳错,他的下半生是否会全然不同?然而他对这问题的答案是心知肚明的——什么也不会改变此后的结局。
1905年十一月十七日这天傍晚,都城的士兵收走了已在城门悬挂一天的两个首级,在橘红色夕阳的尾声下,一辆火马车碾着碎石出了城门,向南驶去。
玛莎店主拗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将卢辛说动去往伊莎贝尔的娘家。“我的少爷,”她以哀求的眼神劝道,“您去了伯爵府又能怎样呢?那里驻守的军队不会比都城少啊!”
然而卢辛只坐在椅子上出神,麻木不仁,没有一点回应。
玛莎不敢多言,叹了口气,帮他将行李置于火马车上,又掏出一个钱袋放在他手心,见他在车上坐稳妥了,正要对车夫安排说:“去科林斯——”
“去伯爵府。”卢辛兀然打断说,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城门。
诡谲的玫瑰色晚霞之下,车夫一鞭子打响了沉默,最终还是听从了车上旅人的指示,携着缕熟悉的猩红废气离去。
玛莎站在原地,张着口,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停地反绞,泪流满面。
十天后,卢辛在伯爵府山下的镇子下了火马车。
到达镇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十一月的天也暗地渐渐早了。他竖起玛莎给他的厚呢短斗篷的领子,埋入大半张脸,顶着帽子走上那条石子街,面上遮得严严实实,心里却敞亮。
石子街与往年并无差别,依旧是个取乐的好地方,临近晚餐时间,街上的餐馆都点起了火把,派出伙计招揽人。卢辛埋着头行过一个个伙计的吆喝,转角处一眼瞥见了一家熟悉的乐器铺子,脚下却加快了许多。凭着模糊的记忆,走了没一会儿,卢辛便闪身进入一个角落,再转一个弯后,那家耀眼的、金灿灿的“艳屋”便出现在眼前。
只是这艳屋似乎不比前两年热闹,门口本明晃晃的“艳屋”标识已因久失修葺而锈迹斑斑,即便天已经黑了大半,店内也冷冷清清。卢辛顿了顿,默不作声踏了进去。
店内几个没客人的姑娘围坐在舞台下说话,见这个点来了客人都吃了一惊,另有几个反应快的忙不迭上前揽了卢辛手臂,几乎有争抢之势。
只其中一个似乎最为强势,她贴着卢辛的手臂往周围一瞪,其余姑娘只得讪讪缩了手,退回黑暗中。
“这位先生,今天来玩点儿什么?”她坦着胸脯大片肌肤,不住地往卢辛胳膊上挤。
卢辛斜眼一看,一颗触目惊心的大黑痣布在她的光洁胸脯上,眉梢一挑,闷着声音说:“我找人。”
那女子身形一僵,到艳屋来寻人的多半不会是正经寻乐的人,找麻烦才是真。她眼珠一转,仍旧往卢辛怀里倒,娇滴滴道:“这个点来的客人就只先生一个,哪儿有什么别的人?”说罢就要将卢辛往里屋带。
卢辛腾出只手去拉开她,自顾自地绕着店内走了一圈,将里间的门一扇扇踹开来看。这艳屋生意的确是萧条了,半掩着的门里竟一个客人也没有。
那女郎见卢辛大摇大摆的一副砸场样子,不由急了,提高声调慌张道:“先生这是要找哪个朋友,不如叫这些姑娘一起伺候您二位?”
她见那披着斗篷的人影听后停了下来,正要松口气,却见那人疾步而来,一只手从黑漆漆的斗篷里伸出来将她猛地一拉,还不等她惊叫出声,那手就钳住她的下颚,耳边是他略带胁迫的急语——
“我问你,兰斯·菲茨杰拉德——来过没有?”
他出于紧张,下手有些没轻没重,那女郎被他捏得下颚吃痛却不敢出声,两人距离极近,旁人看来就只是一副亲热样子,在这俱乐部里也毫不见怪,其余几个本观望的姑娘见此也移开了目光。
那女郎微微颤抖,待两眼聚焦看清了卢辛那双下垂的眼尾后,突然惶急低声道:“是你!”
卢辛眯起眼睛。
女郎忙掩住口:“我不说……兰斯公子已好久没有来过了,那件事之后也没有。”
“那件事”无疑指的便是通缉一事,卢辛额角一跳,意识到这俱乐部再怎么熟悉也不算是安全的久留之地,无法寄期望于这俱乐部的交际花能够守口如瓶,卢辛大步一迈,卷着斗篷出了艳屋。
而接下来镇上的棋牌室、酒馆皆一无所获。他在哪儿?
卢辛望了望渐暗的天空,山头一处白色宅子的影子攫住了他的目光,一咬牙,决定仍去伯爵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