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因他这一动作吓得往四处散了好几步,看他一身落魄酸样也不像是这报上所提到的贵族老爷,只当他是相识的做工或者仆人,有人好心劝道:“小兄弟,你认识这家人?不熟的话赶紧走,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抓仆人问罪呢!我们这些给别人做工的就是附庸的命,主子发财没我们的事,倒霉倒是一起倒霉……”
卢辛听得头皮发麻,不等那人说完一把抓住那人手腕,眼睛通红:“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冷不丁被他一抓,唬了一大跳,当即将卢辛的手往下一撸,言语之间已带了些事不关己的匆忙:“你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的事!这纸也贴出来好多天了……”
脑子嗡一声响,卢辛扭头就破开人群往都城的大门冲去,心却如被刀绞——好多天前,好多天前他在干什么?他在负气离家出走,特地与家里断了联系!狂妄地将他那宝贝石玫瑰置于心上,脑子里只存了反抗爱德华的念头,满心以为只要足够硬气,总会将叫家里人先败下阵来寻他!
却不知这一走,竟成了诀别。
卢辛横冲直撞,但还未到门口就堪堪停住——门口有士兵手持着一摞画像,一个个对着来人比照了才放进城。他不由攥紧了双拳,深呼一口气调整了因惊惶而错乱的呼吸。是了,我现在也算是个落单的通缉犯。他生生压住荒谬感,径直向城外走去。
半个钟头后,卢辛坐在几垛粮草中过了城门。
守门的士兵对这通缉工作也不很上心,并未对这拉粮草的破车做什么细微检查,只拉开门扫一眼便放入了城。
卢辛身体埋在粗糙刺人的几垛草中,满脸的碎屑,大气也不敢出,透过几根秸秆的空隙,隐隐瞧见了厢门被打开的光亮。之后驶过破碎的石子路,运粮车剧烈地颠簸了一阵,加之霉烂且臭烘的强烈气味让他再次意识到这并非做梦。
他闭了闭眼,强行从恍惚状态中清醒,那张城门的告示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叛国罪。此罪名在左双子国内令无数人闻风丧胆,一经谈到,无一不使人想起二十年前那场浩劫,彼时左双子国刚成立不久,C女王雷厉风行抓出一大批奸细,皆以“叛国罪”处以了斩刑。其处刑人数之多、人员之杂是自双子界有史以来涉及人员最为广的一次。因施行连坐,从贵为皇室亲戚的公爵到身份不值一提的农奴被同一把斩刀齐刷刷削去了脑袋,而其中曾协助将电带入这个世界的科学家们也皆因大停电而被问责,扣上了“叛国”“居心叵测”的帽子。
那几月内都城最常见的城市建筑便是斩台,且长久的鲜血浸润,这些斩台下的土地色泽都呈出诡谲的赭色,太阳一蒸腾便长年累月地散发酸腐之味,路过行人无一不掩鼻。
这般赶尽杀绝的强硬之势倒确实震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反动分子,只是那人头统一落地发出的咚咚声、堆砌成尸山的残驱和拂不去的浓腥血气却如真正的人间炼狱一般,成了左双子国国民卑顺下的恐怖梦魇。
从那次震慑之后,在极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再被以“叛国罪”治罪,有人猜测是上层出了分歧,又有谣言称是C女王被人诟病后力图挽回民心(介于之后的种种,此类说法不攻自破),总之,自大停电之后,叛国罪便作为一种威慑存在于左双子国的律法第一条。
然而如今,叛国罪的罪状再次出现,还如此大规模、不留情面地要将昔日的伯爵家一族诛尽,让人不由战栗——是否是“清洗”再次开始的先兆?
卢辛直觉意识到这次菲茨杰拉德是被人处心积虑地给斗倒的,事情太突然、太果决——为什么恰好是在翡翠会议过后?为什么恰好是爱德华上都城的时候?种种巧合无一不昭示这起捕令的可疑。弯弯绕绕的诡秘太多,而此刻他痛彻心扉,根本无法沉静下来分析这其中暗含的意图。
运粮的火马车把他放在一个巷口就驶走了,卢辛将身上的便装外套脱下塞进角落,只着一件衬衣,一路奔波早就让他蓬头垢面,此时只与平常做工的伙计一般,全然想不到会是个少爷。
他埋着头匆匆穿过集市,趁着巡逻的士兵开小差疾步进入了贵族住宅区。
走了几步,卢辛就感到不对劲。
这宅邸区是为了进宫的老爷侍卫们不至于每日坐车好几钟头而特意建的一众宅子,乔治亚是从南方提拔为侍卫的,在都城自然没有房产,这宅邸区内的房子就成了他们的家。
往常这宅邸区内虽也有士兵驻守,却不像今天一般,几乎每条道上都有巡逻的士兵,而各家大门紧闭,出行的火马车更是一辆都不见,看起来……就像是被软禁了一般。
然而卢辛毕竟是这一片区长大的,几下就钻进一条隐蔽捷径,奔着自己家而去。不出他所料,门口果然守了一干士兵,且腰间都佩着长剑,是骑士团的人,不时有骑马的巡逻兵绕宅而行,戒备极其森严。
卢辛抬头望向家宅,一眼便看见他母亲的窗子,那副总是绑得整整齐齐的瑰色窗帘被扯得七零八落,心中不由大痛,脚下踉跄几步,却突然听见一声喝——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