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远处的丧钟钟鸣声与一阵大风裹挟而来，众人似被这震耳欲聋的钟声敲醒了一般，倏忽就炸开了锅。

口哨声、击掌声以及喝彩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心潮澎湃者与卢辛一样高举两根并拢的手指，口中高声道：“成为‘自由’！”

先是一两人，再是三四人，渐渐二三十、四五十，原本散自各处的围观者慢慢都朝演讲台聚拢，随着声音自零落汇成一股磅礴统一之音，激昂气氛简直让人不能自已，众人皆吻了两指，玫瑰园中赫然一片高举向日的手臂！

卢辛在台上几乎热泪盈眶，诗社成员见此景全都爬上台并列作一排人墙，且衣襟上不知什么时候都别了一朵艳如血色的玫瑰花，纪尧姆三步做两步跑向卢辛紧紧扑他入怀，哽咽至不能言语，卢辛拍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开玩笑似的说：“你才是真正的‘石玫瑰’。”

纪尧姆听了这话后将他搂得更紧，然后倏忽放开，面朝玫瑰园、面朝公众，面朝他父亲的棺柩，面朝他焦黑如碳的家宅，嘶哑吼道：

“为了‘自由’！”

演讲比预料的更加成功。

兴许是受这真情实感的热烈的影响，集会结束后，人们依旧口沸目赤、掀拳裸袖，聚在一团不肯离去，先前做好的宣传单、宣传册已纷发一空，“石玫瑰会”大获成功。只可怜这玫瑰园——几乎叫人给采了个光。

到处都是玫瑰花瓣，到处都是“自由”之声，纪尧姆等人激动难耐，迅速将之前未完成的立宪纲领加速完成，另加印了全新的石玫瑰会宣传单，并计划着再到城镇中去宣讲立宪主义；而那日参加了集会的人们也不负他们所望，几日之内就将石玫瑰会的名声传到方圆几英里开外，那日集会的沸腾景象则是更加添油加醋地加以描述，引起不少人的好奇，连带着加入石玫瑰的人员也增多了。

他们已完全将这主张带到校外去了。

然而即便是在校外举行的演讲，卢辛一行人在校内却也成了众所周知的人物，那些立宪主张本就是茶话室内长期探讨的话题，只苦于未能流传出世，而如今见到这群青年竟将这无望的理想付出了实践，校内热衷于时政、有抱负的学生们都惊诧又激越，一时间加入石玫瑰会的人络绎不绝。

纪尧姆在这令人欣喜的忙碌生活中掩埋了丧父的悲痛；肯尼迪囿于周旋这繁忙事务也沉淀了不少，浑身的尖刺收敛了些许；而卢辛更是沉浸在这前所未料的巨大成功中，群众的欢呼只让他更加外放，更加倨傲，也更加不谙世事。

他所见所感似乎全然只剩下了这石玫瑰，而石玫瑰给他带来的激情烈焰，几乎是人生前十七年载的欣愉总和，也许连在伯爵府的日子也不能媲美。

*

都城，皇宫内。

波文侯爵一身白色礼服，腰上的佩剑花纹繁复，几个花押字母显眼地刻在剑柄上，缀以宝石尽显富贵。他虽已年近不惑，但体型匀称，与青壮时期没有什么差别，举止妥当沉稳，不可不谓仍是个美男子。

这长廊铺尽布鲁塞尔地毯，廊边落地窗的彩绘玻璃透过阳光照得墙壁五光十色，唯独宽度十分窄小，甚至不似寻常贵族宅邸那般宽广。但波文侯爵知道，这是C女王这是让他进了寻常人不可能进出的皇宫内宅。

他走到餐厅拱形入口处，与守在门外的执事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提步扬头径直朝长桌尽头的那位缓缓切着斜眼梭子鱼的女士走去。

他俯下身去与她耳语几句，那女士渐渐停了手中刀叉切割的动作，拾起一旁的餐巾掩了掩嘴角，她的手枯瘦，其皮肤的松弛程度几乎要脱离她的筋骨，只是那十根指头上都戴了不同形态的戒指，再是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每一枚都价值连城，映着烛火散发出微光。

波文说完话后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似是等那女士开口。而那双枯瘦松弛的手扶了桌沿一会儿后再度拾起刀叉，直到将那盘中的斜眼梭子鱼全身分离了骨骼，才放下刀叉，却不往嘴里送一口。

C女王突然闷声笑起来，然而声音一点不似老妪般苍老嘶哑，反而清脆无比，若不见人，几乎以为是个妙龄少妇。只是这笑声配上偌大静谧的餐厅，以及一副六十老妪的面孔，就不再觉得悦耳了，倒平添些悚意。

“你都调查清楚了？”C女王招手示意执事将盘子撤下，漫不经心地向波文发问。

“一切如女王所预料般丝毫不差，”波文答道，“只差寻个由头了。”

“那你说说，怎么办才好？”C女王摘了几颗果盘里翠滴滴的葡萄，一口咬下半颗，满嘴便都是酸甜汁液。

“依臣之见……”波文不由放低了声音，再次上前一步俯下身子靠近C女王的耳朵。

C女王眯眼凝神听他说完后，哼笑一声，随手将那咬了半颗的葡萄塞进波文嘴里，净手后起身离开桌子，边向门口走去，边用她充满愉悦的清朗声音道：“小乖乖，都照你说的做。”

走至门口，她倏忽转过脸来，那脸上却是一分欣愉也无，已稍显浑浊的眼睛里还透着些寒光，唯那声音却仍旧清朗：“要是让他跑了，第一个拿你开刀。”

波文正向她鞠躬，闻言瞬时僵持在原地，等到她终于消失在门后时，他才缓缓抬起身子，一口咬碎了齿间的半粒青葡萄。

*

爱德华最近又忙起来了。

前段时间税赋再涨，安抚佃户的工作已叫他头疼得紧，现在他却不再只在南方处理事务，还要坐了火车千里迢迢地到都城去。能让伯爵爷亲历而为，全然是因为几天前宫中使者忽到的一封信函。

信中称C女王速召各个领主理事进都城召开重要的翡翠会议，并附上一句“紧急，尽快”，于是爱德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务，当日就坐上火车赶往都城。只是爱德华纳闷，这翡翠会议少说也五年没召开过了，为何今年突然召开？还如此紧急，连个事先通知也没有。

难道是因为几个星期前的满月暴|乱？爱德华身在南边，却也将此事摸了个清清楚楚。近几年来左双子国内暴|乱不见少，多被骑士团悄无声息地给压了下去，寻常百姓压根不知道；这次暴|乱发生在都城虽有些让人所料未及，但按以往办法捉几个头目，也没有那么难处理。可爱德华听说，宫中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个官方说法，因此激起的民愤比往常都高。

拖这么久是想为了开这个翡翠会议？爱德华疑惑，随即抛却这个想法，这次会议召开地如此仓促，决计不会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