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辛在1903年六月一日这天重返了伯爵府。

历时了一周蜷在火车铁皮里的百无聊赖让他脊背酸痛，连带着提行李的右手也经受着肌肉的拉扯。

他这次没有让表哥戈登来送他，也没有带仆人，暑假一开始后，他便从里昂公学卷了行李就直奔火车站，连一身燕尾制服也没换。如今那制服皱巴巴地被他塞在床铺角落，紧挨床头柜塞满了烟头的缟玛瑙烟灰缸，落了浑身烟灰，而它的主人则不羁地大敞着衬衣，着一条浅色短裤，光着脚收拾一片狼藉。

再有半个小时就下火车了。

说来匪夷所思，卢辛的母亲伊莎贝尔竭尽全力在他人生前十二年为其培养整洁有序的生活习惯在少年时期的慵懒和颓靡风潮的席卷中不堪一击，老一辈贵族式的一丝不苟以及公学严厉的规章制度没能改变哪怕一点个人生活上的随性，于是当火车稳稳当当在目的地叫嚣着停下后，我们的卢辛就真的大敞着衬衣，露出胸腹，脖子上挂一条银琐，勉强趿着双软底便鞋，提着一小只棕皮箱和一只吉他箱，在众目睽睽下穿过了整个火车站大厅。

车夫仍旧是三年前生了狼疮那个，一张红脸堆着笑容，见着卢辛这身衣冠不整的打扮也没多作评价，只一个劲说：“上了山就凉快了！”

由于车厢内只有他一人，卢辛索性眯着眼睛半躺着，公学规矩或是贵族礼节全丢在了脑后，一阵风吹进来将他的虚掩在身上括弧般的衬衣高高吹开，一片净白的胸膛霎时被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得炫目，而在山中凉风的吹拂下，他伸展的、赤|裸的胸膛起了凉悠悠的鸡皮疙瘩。

窗外参天大树一晃而过，随着火马车的转弯，一股潮湿的湖水味透过层层树林而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一如三年前的此刻。

卢辛在伯爵府的宅邸门口下了车，迎接他的只有老管家，据他所说，老爷和夫人早上临时收到公务上的信，匆忙出了门，这俩日是赶不回来了，嘱咐卢辛当自己家一样先在伯爵府休息几天，塞缪尔凡妮莎很快就能从寄宿学校回来陪他。

卢辛对此毫不介意，没有长辈在场，他也不必装模作样地恭敬回答功课上的问题，倒省去一番麻烦事。他将小棕皮箱交给老管家，自己提着那吉他黑箱，两步做三步上了楼梯，一手插着口袋晃晃悠悠朝自己的旧房间走去。

刚转过楼梯口便是兰斯的房门，不知为何，他顿了顿足，而恰在此刻，门把手突然自行向下转动，厚重木门的响声在长廊沉寂式的静谧中清晰地令人心慌，卢辛下意识想疾步离去，但在这两三秒的犹豫不决中无可避免地对上了门内人的脸。

“早上好。”兰斯见到他并不显吃惊，似乎是刚起床，他身上只披了件睡袍，腰带松松垮垮拢着外领，丝绸不着痕迹地将他的线条勾勒，胸膛隐隐约约两处小小凸出，一头浅金色鬈发稍显凌乱，半翕的碧眼透着慵倦的困意，竟生出几分轻狂的温柔之气。

卢辛没想到与兰斯再次相见是如此猝不及防，又从未见过他这副惺忪不整的模样，一时错愕得挪不动脚步，而兰斯打了个哈欠后，斜瞥他一眼，轻笑叱道：“什么鬼样子。”

不等卢辛反应过来，他徐徐转身将房门又一掩，只露出一半的眼睛：“去休息会儿，中午塞缪尔就回来了。”停顿片刻，似乎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换个衣服，你到得也太早了……”旋即消失在门缝后。

卢辛埋头定了定神，盯着红木地面半晌憋不出一句话，长达一年多的梦中绮思之人就这么倏忽出现在眼前，让他一瞬间仿佛以为耽迷于梦境中。纵使卢辛现在并无对小叔的切实幻想，但长久以来梦中景象所带来的莫名且难以启齿的激越此时一同迸发，连带着些许往常自渎后的满足疲惫感。

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情绪从心底油然而起，然而走了几步后卢辛倏地僵住身子，心虚地往下一瞄，颇为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硬了。

磨磨蹭蹭到了中午，塞缪尔和凡妮莎果然乘着火马车回来了。卢辛几步走出门去迎接，一边笑说：“倒是我这个客人来给你们俩主人接风。”

塞缪尔将披风交给管家，稳稳当当将凡妮莎从火马车上扶下来，同样笑着回应他：“你算什么客人？蚂蚁窝有几个怕是比我还清楚得多呢。”

这话倒是不假，塞缪尔比卢辛早两年上学，今年也快十八了，暑假期间已可出门游学，要不是因为卢辛，这个暑假也是不会回伯爵府的。

卢辛的衬衣已经老老实实扣好，只留了上面几颗扣子散热，此时他细细瞅着塞缪尔，三年过去，当年傻小子的气质似乎收敛了一点，不知是不是因为几年不归家，塞缪尔看起来完全没有当年林间野孩子的影子了，举手投足间都是深受公学浸染的沉稳；头发服服帖帖抹了油，加上个子又蹿高了，一身正经制服穿在身上与爱德华也如出一辙，妥妥一副公子模样。

与之相比，一头卷发胡乱扎起的卢辛倒显得讳莫如深。

而塞缪尔显然也惊讶于卢辛的转变，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后，笑起来：“又怪又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