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余下人的尴尬神色，卢辛裤兜里塞着卷鼓鼓囊囊诗集，将外套搭在肩上就离开了，待他走远后，那年纪较大的男孩后悔招惹了卢辛，略带歉意地对肯尼迪说：“是我不好，不该激他。肯尼迪，你也别放在心上……”

“这茬我们都不会说的。”说八卦的男孩忙附和道，“卢辛就是这么个倔人，你千万别跟他真生气啊。”谁都知道这肯尼迪是个炸|药包，平时见卢辛话少，两个人看起来倒也相处得挺好，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卢辛一股倔劲上来，偏偏就要证明自己跟肯尼迪对着来。可这亲男人有什么好证明的！玩笑归玩笑，真恼了就不好了。

然而肯尼迪神色如常，抱着手臂靠在树上，毫不留情道：“蠢货一样。”

这下众男孩都急了，原本这俩人关系还不错，就是脾气再不好的时候也不至于撕破脸，那年纪较大的男孩尴尬站起身：“我去把他叫来，你们俩还是谈谈吧……本来不是多大个事。”

肯尼迪冷笑：“要你多事了？”说完也再不想留下，转身走了。

众人皆面面相觑，心中都暗自替卢辛叫苦，这肯尼迪的刺立起来了，怕是没有那么好消下去的。

卢辛惊世骇俗一番后潇洒走了，倒是不担心肯尼迪因此与他决裂，反而心中计算着肯尼迪多久该来找自己。果然不一会儿卢辛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斜瞥一眼，肯尼迪离他半步之远走着，不肯上前，卢辛也不管他，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半路。

终于肯尼迪努力抑制情绪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你如今可真像你小叔。”

卢辛听他这话，微微侧目扫了他一眼。

“一样混蛋。”肯尼迪咧开嘴笑了，面上却无喜悦。

卢辛顿住步伐，转过头看肯尼迪仍是一脸熟悉的讥讽，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你这下高兴了？”

肯尼迪一愣，但立马被一个讥讽笑容掩饰，正要开口，卢辛却慢慢将目光对准了他的眼睛，慢条斯理道：“我只想说，你不必鬼鬼祟祟每天爬我床上来。要做就磊落些。”

一听这话，肯尼迪脸色霎时变了，惊怒一齐上了脸，但半晌憋不出一句厉害话，反而在卢辛坦荡荡的注视下更加心慌气短，只好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卢辛几乎笑出声，心道这肯尼迪从来都不可一世，却爱在黑夜里干些偷吻人的勾当，竟还满打满认为别人毫不知情。他稳了稳，老实说：“你第一次上我床的时候。”

肯尼迪脸上青白交加，几乎恼羞欲死，然而却还是勉强露出笑容，故作不在意挑起眉毛：“那你还装睡？”末了还反唇相讥：“你自己心里才高兴吧？”

卢辛无语，这肯尼迪未免太蹬鼻子上脸。其实他早发现肯尼迪不对劲是因为偶然一次在对方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本闲书，本想借来打发时间，随手翻几页后却发现是本描写男同性恋者的干柴烈火的书，不动声色放回去后，没有揭穿他；然而谁能想到肯尼迪是如此莽撞胆大，卢辛在某个夜晚感到有人压在自己胸口，虚虚睁开一条眼睛缝，只见肯尼迪的脸慢慢垂下将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一时卢辛四肢僵硬，又觉直接戳穿未免尴尬，只好装作未醒。诚然卢辛的确不在乎这性取向问题，又有兰波作为偶像，潜意识里甚至觉得颇为离经叛道，不然也不会次次装睡，只是这段时间肯尼迪几乎夜夜都要来这么一出，卢辛有些装不住了。

他默许肯尼迪如此并不代表他喜欢这样，也不代表他就在乎肯尼迪。他只是纯粹怀着少年人的叛逆及好奇，想看看到底能发展到个什么样。然而在事情有些掌控不了的时候，今天这个吻就是卢辛突发奇想的警告。

虽然的确有些不厚道。

不过即使伤了肯尼迪的心，卢辛也毫不在意就是了。只是那句“跟你小叔一样混蛋”倒是醒了他一番——怎么自己也成那做凉薄事的了？

所幸肯尼迪既然是个敢爬床的，自然也是个脸皮厚的，浪漫风潮的放荡崇拜终究没有白费，俩人这事说开之后，肯尼迪也没有自此就疏远卢辛，二人依然天天一起偷偷抽烟、大骂毕肖普。偶尔肯尼迪有意无意做些逾越动作，大多时候卢辛不会吭声，也不会迎合，暧昧与牵制相互抗拒，情感却在一日日的博弈中趋于迟钝。

而卢辛在这一年重逢的老朋友无意之中也添了道有力的支援。

五月份联谊节的时候，里昂公学迎接了来自都城罗宾森玛丽女校的女学生们。这联谊节是一年内这些少年唯一能在学校见到同龄少女的机会，于是届时晚上一年一届的舞会上，男孩子们纷纷向心仪的女孩子发出邀请，一对对羞红了脸在舞池摇曳。

卢辛心里打算挑个漂亮女孩共舞好摆脱肯尼迪的纠缠，正当他心不在焉地在舞池周围踱步时，一声甜美的惊喜尖叫爆发在他前方几步之外，一个头戴钟形帽的年轻女孩向他冲来。

“卢辛！”她叫道，同时张开双臂。

“史黛拉？！”卢辛松开她，讶异之情溢于言表，“好久不见！”同时打量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史黛拉如今也十五岁了，身形修长，穿一件男式灰色法兰绒套装，看起来格外潇洒；钟形帽下是一头厚实整齐的短发，一双眼睛仍然如三年前夏天那样闪亮，年轻的脸快活又充满生机。她显然刚进到舞厅来，将外套帽子脱去悉数递给女伴后，露出里边的无袖黑色缎面裙，双臂瘦且结实光滑，一条夸张的珍珠项链坠在胸前。

卢辛瞅了眼四下，一支舞曲毕了，于是大步走上前，欠了欠身并伸出手，笑道：“小姐可愿赏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