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辛望着台上名叫波文的学生，脑中倏忽闪现出狩猎大会时神情冷傲举酒杯的男人、他大叔父爱德华热络的谈话以及他小叔事不关己的态度。

波文——这姓氏在都城社交界简直如雷贯耳，其当家波文侯爵是C女王亲手赐勋的骑士团团长，一手被提拔的亲信，虽家门不比毕肖普久远，在都城中联姻也不多，但近些年其兴旺程度竟有隐隐超过毕肖普大臣这一“半个宰相”的意思。再看这少年，跟那冷漠绅士明显一家的，看面貌相似度之高说不定就是直属亲戚。

卢辛眯起眼睛，脑子转了几个弯，将这其中蕴藏的关系层层剖开来：首一便是这里昂公学，绝不是塞缪尔口中那般默默无闻，相反，集聚各家名门子弟，简直是个小型上流社会，被送进来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再者，便是前段时间的狩猎大会——卢辛不知道爱德华本事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连波文家的人也请动了。波文一家虽是眼下极兴盛的家族，但这家人尤其当家，听闻性子淡漠，不喜社交热闹，很少和城中贵族走动，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交好的家族，简直像是几十年前忽然拔地而起的门户，但又因当今C女王宠得不得了，无人敢轻看，渐渐地便有了古怪清高的名声。卢辛不敢妄加揣测那日狩猎大会的人就是波文的当家，却也对他大叔父爱德华暗暗吃了一惊——手竟然伸这么长了。

诚然，菲茨杰拉德也算是个伯爵，但其爵位还传不到三代人，况且卢辛的爷爷弗朗西斯本是个穷作家，全靠一副十六岁的清秀少年皮囊，加上还算惊艳的几个作品，获A女王赏识恩赐才一步青云；A女王在世时还尚且过得，可等C女王上位之后，菲茨杰拉德家迅速被冷落，连着在都城众资格老派的贵族中便有些寒碜了。好在这第二任当家爱德华在人际方面十分有手腕，自己和弟弟的两门婚姻都恰到好处，一为医药世家，一为家门历史恒久的都城老贵，再加上平时做些商人活路，倒也算有钱有势，只是跟城中这些炙手可热的家族相比，仍是新贵罢了。

卢辛冷眼旁观首排几位身居学生会要职的学生，不出所料的话，皆是亲皇一派，按教授对他们的热络程度来看，怕是整个学院都是亲皇的。卢辛望着讲台的目光逐渐有些失焦，虽然这时的他还不甚清楚左双子国内如今的政治格局，却也在入学第一天的同龄人嘲辱中隐隐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少年时代的惴惴不安。未来几年，怕是会很辛苦。

也许奠定卢辛今后几年寄宿生活基调的，是第一次文学课。

卢辛文学诗歌启蒙较早，在各路家庭教师（或落魄诗人）的影响下形成了一套象征主义非主流审美，加上年纪又轻，对稍正统的体裁或诗人都嗤之以鼻，随时随地恨不得彰显自己的独特品味，以此来获得作为一个少年诗人的自我虚荣。

然而彼时的公学，自然是以主旋律诗人为主，除去本时代的赞美型诗歌，便多是古时代的诗人如丁尼生等人，而其中的说教道德式恰恰正是卢辛最厌恶的一部分，于是文学课上难免心绪浮躁、漫不经心。

这天，文学课上即将学习夏多布里昂，倒颇具里昂公学的亲皇派特色，又大肆赞颂其对宗教之虔诚，恰好又符合鼓吹当下的太阳神教。

卢辛摊着教材，撑头对着窗外出神，教授所讲的一个字也没能进他的耳朵，只开课前一句“成为夏多布里昂，否则别无他志*”便足够使他发笑，于是我们心高气傲的小诗人连装装听课的样子也不肯了，好像如此就会破坏自己的原则一样。

然后自然地，教授注意到这位公然走神的学生，教鞭一挥，厉声道：“——窗边那位小先生！”

卢辛回过神来，众目睽睽之下只得缓缓站起，盯着教授摇曳着宽大袍子走到跟前。“你叫什么名字？”教授俯视他问。

“菲茨杰拉德。”答说。

“那么，菲茨杰拉德，”教授瞟了瞟卢辛仍旧在第一页的课本，“请您将教材翻到第一课，八页后。”末了又高声道：“您能否谈谈夏多布里昂的作品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