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漠然一扫她的背影,似乎也失了谈笑的兴致,掏出一把果子喂给爱马后,一跨上了马,居高临下对各位小姐们嬉道:“美人们,还有事,先行一步。晚上再来找你们好好说话。”正准备在众女笑闹声中策马而去,忽地瞥见卢辛与塞缪尔站在一旁,一副猎奇模样,心中好笑,便故意一挑眼角,悬绳睥睨道:“做什么?”
塞缪尔眨眨眼,象煞有介事:“来看小叔出风头。”说完还紧紧箍了箍卢辛手臂,好一番挤眉弄眼。卢辛本就不想凑热闹,被塞缪尔硬拉了来,误打误撞看了一场好戏后还没来得及惊叹这少男少女的风流韵事,就被当事人当场逮住,一时间好不尴尬。他不像塞缪尔跟兰斯那么熟,匆匆看了兰斯一眼后就望向别处,仿佛耳目皆不闻四下。
兰斯看这俩人一个献宝,一个装模作样,忍不住笑骂道:“小猴儿。”同时身形后倾,扬鞭而去,留下那俩小猴儿一脸飞尘。
“我说你,”卢辛咳着嗽,气急败坏对塞缪尔道,“下次别拉我来凑这种热闹!”
可怜塞缪尔同样咳得满脸通红,竟匀不出一口气来跟小堂弟打个嘴仗,眼睁睁地看着他扭头就走。又生气了。塞缪尔心苦得咳出了眼泪。
午饭过后,阳光就开始毒辣了,众人纷纷脱掉了早晨御寒的厚外衣,小姐夫人们则终于可大大方方地露出里边的新裙;狩猎场外搭上了凉棚,供人喝下午茶。
卢辛早热得受不了,连马甲也脱掉,只剩一件衬衣,正襟危坐在一场娃娃茶会里——他,塞缪尔,凡妮莎和史黛拉,正好凑占了一桌,四人之中三人腿着不了地,在一群华冠丽服的老爷夫人中显得颇为怪异。
卢辛无精打采地吞嚼着一枚方糖,刚在嘴里咬开,舌尖出乎他意料迅猛的甜腻铺天盖地而来,鼾得喉头发黏,而他偏又不去碰茶杯,只任那灼人的甜蜜逐渐蜕为苦涩,再又成为酸涩,螺旋式上升的口感终于冲击到了大脑——他蓦地睁开眼。
然后发现老爷们诡异地围坐在一起。
几张桌子被拼在一起,坐在周围的人脸色不一,爱德华位在上座,神色严肃,嘴唇紧闭;诺顿伯爵安然地小口小口喝着茶,还有好几位卢辛不认识的胖瘦老爷面色惨白。等他偏了偏脑袋,才发现说话的人竟是早晨那位让他感到不安的绅士,等他再想往旁偏点脑袋,却一眼看见兰斯也列坐其中,翘着腿,眼神四处游走,列坐中唯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卢辛心中怪道,他不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玩儿去,在那儿碍什么眼?一面又紧盯那说话人的嘴,想知道这人究竟在说什么,然而没等他琢磨出个名堂来,他余光一扫,眼角立刻一抽,发现对面兰斯正饶有兴趣看着他。卢辛顿时慌了神,歪着脑袋的身体一个重心不稳,跷翻了椅子腿,跌倒之际他想去拉身旁的塞缪尔,而对方惊异的躲闪使他的手堪堪抓了把空气——在摔得人仰马翻之前,卢辛确信自己看见了遥远处罪魁祸首错愕目光中双肩抖动的、不堪忍受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塞缪尔狂笑。
凡妮莎本不好意思笑,见自家哥哥毫不掩饰的快乐,便也咯咯笑起来。倒是史黛拉跳下了椅子,躬身问:“你没事吧?”
“……”卢辛扶着桌腿站起来,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白衬衣,“……没事。”
“有没有摔伤?”塞缪尔笑够了,凑过来,“走不走得动?要不要背你?还是抬个轿子?”卢辛冷着脸看他,一股难名之火燃上心头,推了把塞缪尔:“让开。”塞缪尔身后,他看见远处兰斯并未再关注这头。
“你干嘛去?”
“换衣服。”卢辛捋着领子头也不回。
然而他也并没带多余的衬衣,只好将就穿了狩猎场伙计的旧衬衣,虽然找的是狩猎场身形最小的一个伙计了,但卢辛穿他的衣服上身,依然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鸡仔,双袖遮住了手指,下摆宽得塞不进裤腰。憋了半天,卢辛决定不再踏出休息厅大门供塞缪尔取笑,于是取了他的吉他谱,闷闷坐在椅子上等自己的衣服晒干。
等到他终于不能借着日光看清楚书上的字时,狩猎场的女仆捧着他的衬衫进来了,伺候好他换上衣服后,卢辛看着镜子中合身的衬衣——洁白无瑕,还晒得暖烘烘的。女仆为他扣好马甲,又套上他早晨带来的那件软呢夹克,柔声道:“晚上凉,夜游多穿点。”
卢辛伸直双臂好让女仆给他套上袖子后,戴好帽子跟着她出了休息室,此时暮霭已沉,狩猎场一圈圈点上火把,晚餐桌已布置好,上午捕获的猎物做成了菜品一道道端上桌,桌上最晃人眼睛的当属那整只麋鹿。晚餐是自助形式,众人拿盘取了食,或围坐在桌旁,点一只香烛,或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话,不拘小节者也随地一坐,倒都没有拿捏风度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