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小师弟声音之后,宋祁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他手中的笔还没落,成什么成,可当他睁眼之时,却见自己周身有细小的阴火环绕,隐隐可见里头还包着明黄,像是沼泽边上密集的萤火。
“这……”倏然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宋祁心中难免会惊讶,他伸手接过一簇离自己稍近一些的火焰,以灵力包裹拿到了眼前,这才发现里头细小的颗粒正是符纸。
“应当是炸符之后的碎屑,方才被师兄的符咒一激起了效用,倒也免得咱们再试了。”亦卿如是猜测。
宋祁一向都不是个心细的人,此时听见这个定论就沉浸在是而复得的欣喜之中,赶忙操纵着阴火散到四处,附着在阴气深的地方,却并没有发觉小师弟面上难掩的失望。
毕竟若是符纸的碎屑没有作用,他还是有机会习得此符的。
引灵符中出现的阴火并非凭空自来,而是从天地间汲取所需的物与气,才构成了此时能见实质的火焰。可以说只要符纸的效力还在,这阴火就会源源不绝。
宋祁是知晓这一点的,当初他对此符有几分兴致,特意看了一遍它的说明,此时也不担心这阴火会不会有疏漏之处。
可是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还不断有新的阴火出现,宋祁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不必再看,这里分明就是阴地。”
宋祁转过身来,手一挥将香案一类皆收入空间,而后盘腿调息。亦卿和沈琉歌对视一眼,皆不明宋祁要做什么,只能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时至月上正中,浅淡光辉静静洒下,虫鸣间歇,轻风断续,云雾飘荡,他凝神静待,大颗汗水从额前滚落,最终湿了衣襟。
声歇,风停,云散,只在一瞬!
宋祁手中掐诀,口中念咒——冥地开,召亡魂,万法寻踪。
咒术一成,霎时间风起云涌,虫鸣嘈杂,一方天地之间,秩序仿佛全然乱了套。
“召令在前,速速现行。”
话音落,狂风骤起,将三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亦卿和沈琉歌几乎站立不住,只能蹲下身子藏在大石后面,才能稍稍稳住身形。
狂风不止,草叶纷飞,丝丝缕缕的黑气聚集一处。
“你是何人?”那黑气中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宋祁手中结印不动,风刃将他露出在外的皮肤割开细小的口子,血珠成雾,竟如轻纱挡在身前,让那东西一时无法靠近。
“你困于此处,可是因为冤情久不得诉?”宋祁咬牙,终是在重重阻塞之下将话说了出来。
那东西却微微怔愣,仿佛追忆往事,又仿佛辨认不清他话中意味。
直到它将“冤情”二字念了数十遍,突然暴起窜至血舞前,一爪将其化开。
防身阵法被破,宋祁遭到反噬,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也顾不得擦,只翩然掠后十数步,手中动作几经变换,又祭出一张定身符将它暂且定在原处。
三人这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
它的整个身子遍布大大小小的“头颅”数十,相接之处是兽类的皮毛,勉强可算四肢的地方却是人皮裹着兽爪,凌厉如刀的指甲在月色之下泛着寒光。
像是由一堆人兽的尸体碎块堆积而成。
宋祁此时情绪紧绷,完全忘记了害怕这一回事,而亦卿和江琉歌却面色发白,但好歹都记着不能喊叫。
“你若有冤情,不妨告知于我,我替你报,如何?”宋祁自知不敌,只得开口“循循善诱”。
亦卿见他召出了这么个明显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是心急地很,连忙说道:“师兄,它已成厉鬼,神志不清,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宋祁又何尝不知这类冤魂化作厉鬼后就只会将屠杀立为本能?可在地府当差那么些时日,他也通晓如何复归神志。
只要能寻得存留于世的执念或是弱点……
以搜魂之术刺入那厉鬼身躯,却感到其内的思绪驳杂,宋祁还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用以约束它动作的定身符却已经有所松动。
厉鬼嘶喊的声音尖细刺耳,让宋祁的心无法平静,而就在它挣脱桎梏的前一瞬,宋祁干脆拿出了在地府当差时常用的法器。
与此同时沈琉歌惊呼一声:“那张脸,应当是刘夫人!”
宋祁反应极快,白纱裹着的步摇与法器同出,正好让厉鬼挥来的爪子停在半空,又缓缓垂了下去。
这面镜子出自地府,为那些因为执念存留于世、却偏偏忘了自己执念是何的亡魂所制,使其神志暂归,陈旧事,诉冤屈,万念皆得报,了却入轮回。
风歇,厉鬼低低呜咽,数十声音混杂一处,却不论是哪张脸都没流下眼泪来。
“恨情郎,殒水央,十年长,孤女丧……冤!冤!冤!”
一连三个“冤”字,夹带着滔天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