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陌迟看着那女人抓过冷馒头就着咸菜啃,发梢还挂着根麦草。昨夜他分明听见她在里屋哼小调:“三月三呐蚂蚱跳,俏郎君砍柴过石桥”此刻倒装得没事人似的。
余承欢突然“哎呀”一声,帕子飘飘荡荡落到晏陌迟脚边。她弯腰去捡,衣领微微散开,露出颈间挂的银锁片。这是村里姑娘们时兴的款式,刻着并蒂莲。
“邓大哥你看!”她娇声道,“这花样可衬我?”
晏陌迟没有搭理她,余光瞥见余巧巧啃馒头的动作顿了顿。那女人转身去舀水,木瓢磕在缸沿上当啷响。
……
暮色四合时分,余承欢踩着青石板上的苔痕,第三次叩响余家院门。檐角铜铃被晚风撩得叮咚作响,却始终不见有人应声。
她攥着绣帕的指尖微微发白,终是提着杏色裙裾往灶间寻去。
灶房里飘出粟米粥的香气,混着新烙芝麻烧饼的焦香。康婶正握着长柄铁勺搅动陶瓮,听得外头脚步声渐近,眼角瞥见窗棂外晃动的海棠红衫子,手中木勺磕在瓮沿。
“这都什么时辰了”康婶将青布帘子掀开半角,正瞧见余承欢踮着脚往屋里张望。
少女发间银蝶簪在暮色中忽闪,倒映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你巧巧姐出去看苗子了,姑爷在里屋用饭呢。”
余承欢闻言眸子一亮,待要往内室去,却被康婶横跨半步挡住去路。老妇人佯装整理腰间围裙,粗粝的指节在粗布上搓出簌簌声响。
话音未落,里间传来碗箸轻碰的脆响。
晏陌迟执箸的手顿了顿,半张脸隐在油灯阴影里,玄色箭袖上银线绣的云纹明明灭灭。他咽下最后一口烧饼,就着粗瓷碗饮尽半盏凉茶,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狰狞伤疤。
“康婶,添茶。”
这一声惊得余承欢后退半步,绣鞋踩在青砖缝里滋出细响。她望着帘后那道挺拔剪影,忽觉掌心汗津津的:“既是这般我便不叨扰了。”转身时鬓边绢花擦过门框,落下几片绯色花瓣。
康婶望着少女仓皇背影,从鼻间哼出声冷笑。灶膛里柴火爆开火星,映得她眼尾皱纹如刀刻:“到底是余多寿家的种,眼珠子都快黏到帘子上了。”
“您该问余巧巧。”晏陌迟掀帘而出,腰间蹀躞带上的玄铁令牌撞出沉闷声响。
话音被院外喧闹打断。余巧巧挎着竹编药箱踏月而归,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窦村长。
老窦头顶幞头歪斜,官靴沾满泥浆,却仍不忘替她拂开探出院墙的野蔷薇枝。
“大侄女真真是女中诸葛!”老窦抹着额角热汗,从袖中掏出泛黄的田契,“王老汉家那三亩焦土,今晨竟蹿出半尺高的空心菜苗!”
余巧巧解开发间青布巾,就着铜盆净手:“灰烬腐熟最忌急功近利。我配的腐草汁要兑三倍山泉水,翻土时须得深及犁底”她忽而顿住,鼻尖轻嗅,“康婶又烙了芝麻烧饼?”
“给你留着呢!”康婶忙不迭揭开蒸笼,白雾腾起间,金黄油亮的烧饼盛在青花碟中,“姑爷方才用了两个,说是比长安东市的胡麻饼还香。”
晏陌迟抱臂倚在门框上,目光掠过余巧巧沾着草屑的裙角。
少女正捧着烧饼小口啃食,腮帮鼓动如偷食的松鼠,全然不见方才与老窦论事时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