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怪虫的复眼从山头升起,直视它那重复叠加的红色网格让我身体直发怵。那黑色的钳子是它从肩膀的位置探伸出来的前肢吧。眼下,另一只钳子也扒到了平台上,将它的上半身撑了起来,我这才能够把它底盘的光景尽收眼底。在它的上身底下垂挂着无数只肉色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抽动,定睛一瞧后,我才明白那些所谓的“触手”都是人的手臂。原来这就是我在云层里看到的东西,我看到了年轻人的粗壮手臂,而那皱巴巴的、变得干枯的定是老人的手,甚至还有婴儿的小手。成千上万的人手就那样粘在怪物的身下控制不住地抽搐,这番画面实在令人作呕。怪物张开自己的獠牙冲我们怒吼着,绿色的汁液从针状的口器尖端滴滴答答地掉到了地上,随即散发出恶臭的气息。
“舞侠!!”出乎意料的,那怪物竟能叫对我的名号。
“你……认得我?”
“别把我和那些低等雪人归为一类!我可是神,而神,无所不知。”苍蝇的声音像是直接从我意识里涌现出来的,因为我听不见它外在的响声。
“神?你是什么神?”我发现身边的小雪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她似乎接收不到那怪物的讯息,只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
“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猜啊。只不过你的时间不多了,快告诉我梅克丽的双腿在哪里,这样我也许会考虑饶你一命。”
那怪物毫不掩饰它迫切的心理,我不知它为何对梅克丽的残肢会有这种执念,甚至不惜违抗月魔龙的命令。我装作犹豫踌躇的模样,实则在掂量那场爆炸对它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却发现这怪物在遭遇爆破后的直接冲击后,外形上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就连最基本的类似灼伤这样的痕迹都没有留下,莫非它真的能做到毫发无损地从爆炸中心转移?
“我为何要听你?既然你是一个连名号都不肯报的神?”我反问道。
“那这孩子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
说罢,赫尔应声喊痛。我循声望去,只见他的脖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拱着他的皮囊,那力道之大,赫尔的皮肤很快就从内被顶了开来。晓晴看见那寄生在赫尔脖子旁的东西后,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我身边。我也不比女孩好多少,我尽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的过于厉害,只是我的双腿确实已经发软,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亲眼目睹这种情况在真实的世界里出现绝对会毁掉任何一个唯物主义者的理智。
赫尔的脖子上挂着一只肉色的怪物,我找不到它的嘴,但它是真的在冲我们尖叫。怪物全身似乎并没有发育完全,上面还有赫尔体内翻出的血肉缠在上面,它看上去像是一团被人揉捏许久的橡皮泥,长着一双大眼睛,但只有一只是睁开的,里面恫射出绿色的光。我终于找到了那寄生物的牙齿,原来它是一只没有下颚的生物,耷拉着一条无处安放的长舌,刺耳的声音从下方的一个黑色孔洞里带着不知名的碎渣喷射而出。
“那是什么?!”晓晴惊恐地拽住我的手臂,死死不肯放开。
“我、我、我……想起来了……”赫尔的手指变成了爪的样子,他现在经历的痛苦怕是我们难以想象的,“那么多回忆……呃!舞侠,我都想起来了!”
我紧紧盯着赫尔不断挣扎的身体,他像是要把自己的内脏都要翻出来了一样。在怪物的折磨下,赫尔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尖细了:
“它就是月魔龙的第一信徒,苍蝇的皇帝,污秽之主。别西卜。”
说完这句,赫尔的瞳孔变得灰白,他跪倒在地,苍白的脸庞上布满暴起的筋络。他身上的寄生物好像可以吸收他的精力,现在变得不省人事的他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了。
“你……好卑鄙!这也算神做出来的事吗?!”我睁圆了眼睛瞪视着那贴在山崖上的地狱鬼王,义愤填膺。
“在我的分身遇见那少年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他身上埋下了我的孢子。没想到竟破除了漆夜对他的记忆封印……也罢,舞侠,如果你不坦白,就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我的分身吧。尽管这对他而言,也算是无上的荣耀。”
“这算个屁的荣耀!”我咬牙切齿,很是不爽,“可恶,这该如何是好?”
别西卜的脑袋又神经质一样地抽动了一下,它做了会儿停顿,接着说:“你不会以为跟我正面硬拼就会有胜算吧?你不会以为我用人质威胁的方式是为了避战吧?可笑啊,凡人!
“来,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苍蝇高悬的上身猛地往下坠,强大的风压拂面而来,令人瞬间喘不来气,“你们两个还能战吧?来!尽全力!我得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差距。”
赫尔身上的怪物不再作妖,它开始浓缩起来变成了一堆浆糊一样的东西糊在了少年破损的脖子上,而少年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容光焕发。我和晓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那老怪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它的话好像并没作假,这好歹也算是个机会吧?
当是时,我和晓晴分头奔走在雪地上,同时密切注意别西卜的动向。他之前的超声波虽然范围广阔密集,但也不是没有死角,而且起手的动作幅度过大,如果能在声波放出之前打断,应该能起到措手不及的效果。话是这么说,但那苍蝇不知为何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恍若一尊雕像,他难道是真的要用肉身来硬扛我们的招吗?
我有些被他的傲慢所惹怒,耐不住性子的我滑步到别西卜的左侧,我上下挥动起自己的双臂,把风形的子弹击到他的头上。透明的子弹如果你用心去观测的话,其实还是能捕捉到它锥形的结构,它其实更像离弦而出的弓箭。我投掷出的六发风箭以雷霆之势倾打在怪物的脸上,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击起了一大堆灰色的恶臭尘埃,让人无不感慨这家伙不愧是肮脏污秽之主。
晓晴的脚尖在她的面前凌厉地划过,犹如一把能断万物的砍刀。而那刀过于锋利,不单是刀过之处寸草不生,就连在锋刃附近的东西也难逃被剑气所伤的命运。她踢出的火焰变作新月的形状,砍到了别西卜身上,随后发生爆炸。看来别西卜身上还残有一些可燃性的气体。
“你们的力量弱的可怕。”尘埃散尽,里头的鬼王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纹丝不动。爆炸的火焰与坚韧的利箭根本破不开他绿油油的表皮,就连造成一点擦伤的资格都不配。
“我上,你下!”晓晴明锐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畔。只见那少女幻作半兽人的模样,踏足半空,三根长尾拖曳在身后,空中尽是她留下一个个火焰燃烧的脚印。少女以追云逐电般的速度来到了别西卜的正上方,我立刻心领神会。
她轻盈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着将自己的右腿高高举过头顶,继而蜷缩起自己的脊背和左腿开始蓄力,变得通红发亮的右脚更像是一面号令赤炎的旗帜。我也凭着自己速度的优势来到了虫子的下方,旋转的气流套在我蓄势待发的右手臂上形成了一个拳套。凭着我们与生俱来的默契,我的空压拳和方晓晴的千斤坠同时释放,对那讨厌的昆虫脑袋进行上下的夹击。
“没用的。”
在我和晓晴的怒吼声里,别西卜忽然咕哝了一句。刹那间,我感觉自己的触觉像出了什么毛病一样,施加在下颚的气流好像扑了个空,可是自己明明是碰到目标的,只是它的下巴现在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怪异感受。晓晴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与我纷纷撤退到了一旁。
“什么情况,我分明踢到了。可前一秒还是坚硬的外壳,后一秒好像变得……像软绵绵的流沙,硬是要把我吞进去一样。”少女不安地用自己的脚趾点着地,“我从来没踢到过这种东西……不是钢板,也不是泥团,像两种矛盾的特点被柔和在了一起……”
“我明白,我也是。突然变得虚无的感觉一样……”我抬头等着那怪物再从雾霾里现身,“这家伙有恃无恐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们对他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别西卜新的姿态对我的大脑进行了一次极为深刻的轰炸。他原本深色泛着绿光的外形现在变得五颜六色的,而且那些七彩绚烂的色彩并不是固定在某个部分,它们是在虫子的身上不断按照某种规律在变化翻动的。有点类似电视的花屏,无线电信号被干扰的那种感觉,除此之外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异变。迷幻的耀斑对人的注意力有种强大的吸引力,我仿佛正在注视一个漩涡的中心。盯得久了,便出现了幻视,我在别西卜的身上见到了无数个暗流涌动的影子。有的像赫尔脖子上出现过的寄生物,有的像我在酒馆前斩杀的怪物,还有的只是一只卑微渺小的苍蝇。灵光一现,我恍然大悟:那是别西卜过去的光影啊!
“月魔龙的信徒,原来如此。”我用胳膊肘顶了顶还在迷糊中的少女,提醒她,“那是第四维度的能力,超越时间的禁忌。我想他定是在我们攻击的时候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简直就跟漆夜的能力一样。”
“舞侠他说得对……”晓晴身后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竟是赫尔从昏睡中苏醒过来,“苍洁告诉我,月魔龙是被遗留在这个世界里,来自第四维的生物。由于空间干扰的关系,被困在这里的他甚至没有一个稳定的躯壳,但也正是因此,桀矩的人奈何不了他。这只臭虫,想必是贪图这种能力才变作信徒跟在月魔龙身边,没想到他真的学到了方法。”
“无知,凡人怎能理解神。”别西卜对赫尔的描述十分不满,“月魔龙充其量不过是迷途的羔羊罢了。他是第四维度的居民,却被封印在低维空间,他若真的厉害,就应该随时可以穿越过去。我能和他打交道,是他的荣幸,他不过是第四维度的普通居民,而我可是将要统一三界的主神!”
晓晴对别西卜洋洋洒洒的壮志嗤之以鼻:“难怪姐姐说冥界的主神,别西卜是最有野心的一个。”
“哼,你这么说也对。等我真正蜕变成四次元的存在后,什么撒旦、路西法……还有死神,都将对我俯首称臣!”别西卜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为何纠缠一个小小的堕天使不放呢!”我问道。
“大地之母梅克丽才是真正的关键啊,小孩。作为世间最伟大的魅魔,她做过最风光的事就是和时空掌控者相恋啊!”别西卜发出了“桀桀桀”的怪笑,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所以你的挣扎就到此为止吧!快告诉我她的腿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