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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诺族?少数民族?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没听过也正常,因为我们本来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况且,我的族人在两百年前就死光了。”
“有趣。”小雪忍不住吐槽,“不死的民族,然后没了。真是有趣。”
小雪对赫尔的敌意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我看了看她,示意她不要节外生枝,然后等待赫尔继续讲他的故事。
“哼,那是因为我们民族不单单只有永生的特点,还有一个点,他们都非常崇拜一个……东西。苍洁和漆夜出于某种原因把这部分的记忆给我封锁住了,所以我只有一个大体的印象,只知道那是一个邪恶的东西。而我们族人对他崇拜的这份狂热就是带来灭族的直接原因。”
“……我可以理解成,你们的永生不灭就是因为崇拜那个东西吗?”我看到赫尔缓缓点了点头,“所以,那东西叫啥?”
赫尔不安地啃咬起自己的拇指指甲:“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就像我刚才讲的那样,苍洁和漆夜把那段回忆从我脑子里祛除掉了,但是……我一尝试去想这方面的事情,我就感觉……很慌张。
“我不知道是漆夜的能力出了问题还是什么的,虽然我一点都想不起有关那东西的事,但我脑子里还残留一点点有关它的概念。很奇怪,对吧?祛除的不是很彻底。至于那个存在,它是个……可以这么说,它是一个邪神,估计和梅克丽差不多是个堕天使吧。不,我觉得他一定是堕天使。”
听着听着,我的脑海里居然有了画面感。没曾想赫尔那模棱两可的解释激发了历代苍洁作战时保留的回忆。恍惚间,我见到了除自己(苍洁)以外,还有三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是漆夜,一个是施兰茜,还有一个绿色的女子全身被奇怪的树藤一样的东西所包裹。她们和我一起站在雪地中,凝望着前方的深山。隐隐约约中,我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化身为苍洁的我能感知到那一望无垠的银山里,传来阵阵祷词般的吟唱,合着阴风此起彼伏,那律调里无时无刻不透着阴森古怪的气息。而潜意识中的我明白,真正的威胁还潜伏在更深的地壳之下。那是比梅克丽、乌洛尔那些堕天使还要古老的存在。我甚至怀疑(其实是苍洁当时的疑虑)那邪神的年纪要比死神更源远流长。
“他说的是实话。”我用手托着自己犯晕的脑袋,不由自主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的,亦或有些自我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出自我口。总之,伊诺族所歌颂的对象是一个能给苍洁带来敬畏的存在。“我们当年确实在他的帮助下才成功根除了那邪神对人界带来的影响。”
“啊?”
小雪和赫尔异口同声地提出了疑问,他们的脑袋也不禁转向我,向我投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毕竟我一不留神居然把自己当做了苍洁。但赫尔聪明得很,立刻就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释然:
“确实听苍洁讲过,你的衣钵会传承所有苍洁的全部……我想,你是想起了苍洁过去的回忆了吧。”
“但我还是怀疑,”小雪努了努嘴,还是不愿去相信这个对她不择手段的人,“你不是说伊诺族是永生的吗?那你们的族人难道都跟你一样是小孩子的模样吗?那不会太搞笑了吧?一群孩子跪在地上去拜一个堕天使或者信徒什么的,实在过于荒谬!因为堕天使根本不需要你们人类的供奉。”
“但他是真实存在的好吗?!就潜伏在这片冰脉之中,等待着重出天日的机会。”赫尔对小雪的恶意感到有些不耐烦,但他抿了抿嘴——好像这样可以缓解一些自己负面的情绪——接着说道,“我的样子的确两百多年没变了,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关于这些的记忆……我都没了,跟那邪神的名字一样,就像是某种禁忌。”
赫尔的话语像是打开记忆匣盒的钥匙,陷入其中的我逐渐找到了答案。那是种彻头彻尾的怪物,比以往我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妖物都要神奇非凡,而他现在就沉睡在我们眼前的雪山中。在怪物那里,这个次元的轴——“时间”,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不会错的,赫尔的描述虽然模糊,但他的只言片语中透露的讯息已经够了。在苍洁的回忆中,有这样一个存在能和这些信息一一对应。他应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怪生物。没人知道他在次元的夹缝中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何而来。但他绝对是世界的漏洞,无论是在人间还是神界。三维世界里的“时间”能给所有事物带来不可逆转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些生物只能存在于三维世界的原因,因为我们都逃不出时间的枷锁。然而,唯独这个生物,时间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他拥有无穷尽的寿命,没有情感起伏变化,没有成长的概念,他自己本身就是智慧的集大成者。当你目视他的时候,你可以同时看到他幼年的影子和衰老的样貌在他的身体上忽隐忽现,尽管他不会衰老。可唯独有一个让人发寒的问题,便是我也和赫尔一样,想不起那家伙的名字。这让事情变得更加蹊跷起来。
如果伊诺族信奉的神是这家伙的话,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他绝对可以赋予这些凡人们长生不老的能力,我对此深信不疑。这些凡夫俗子得此机会,远离时间给他们带来最大的伤害,如此超乎寻常的礼物必然让他们对这上古邪神崇拜的五体投地。在重拾苍洁的记忆的过程中,我慢慢了解到那些伊诺族的人也具有和邪神一样的性质。孩童、少时、中年、老年等一系列凡人应该经历的过程仿佛在一个瞬间都在他们的身上浮动着,但无论是长着婴儿头的三十岁壮汉还是十岁的长着一双皱巴巴的手的少女,他们都是长生不老的。也就是这些无法回收的灵魂破坏了自然的平衡,因此便惊动了死神,桀矩的人才会过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陷入了深度的思考,探寻着苍洁在我身上遗留下来的战时回忆。而渐渐地,我也挖掘到了那不能言说的名字,背后的真相——
原来,对付一个这样的邪神,苍洁她们根本动不了他一根寒毛,因为这个维度里的东西根本就伤不到他。有趣的是,邪神本身对桀矩也没有任何兴趣,在经受了她们好几番狂轰滥炸后,他还是没有采取任何反击措施,事实上,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以当时苍洁她们的实力,那怪物已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了,但当她们束手无措的时候,赫尔出现了。他是伊诺族和普通人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邪神的供奉产生质疑的人。在他的帮助下,苍洁她们终于发现了解局的方法。邪神能在三次元里显现,被人们所感知,就是因为他的名号被如此多的人所呼唤。也就是说只要抹去那些记着他的人,他自然而然就会淡出人们的世界。哪怕他一直漂泊停留在次元的夹缝里,都不会再干扰世界的秩序。
回忆到这便停止了追叙,我的心脏不知道那样咚咚咚地狂跳了多久。虽然没有接下去的画面,但依照这个剧情的走向推测,我感觉有些不寒而栗。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揪住了赫尔的衣领,就那样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
“是不是……你说!是不是苍洁她们把你们族的人都……都屠杀了?”
赫尔对我的一时暴起感到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沉默片刻后他回复道:
“我的记忆已经没有了那种画面,但此刻,我的直觉在回答‘差不多’。”
“伊诺族崇拜的邪神,之所以能出现,是因为他的名字被你们族人所拥戴。如果所有人都忘记了他,那邪神就失去了干预现实的自由。时间对那怪物完全没有影响,但对无法脱离肉身的伊诺族人还是有用的,他们只是不老,而不是不死。所以根本不必对那怪物动手,只要……”
我自言自语般地叙述着,心里感觉一阵透骨的凉意。我接受苍洁的给予,是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但如果桀矩本身就是屠杀的标志,那我的想法是否过于天真了呢……
赫尔望着我迷茫的双眼,看出了我的心事。他摇了摇头,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掌背上,一股暖流顿时油然而生,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放开了他的衣领。我望着他的眼睛,期待着他会说些什么。
“真是那样的话,为何留我一个人?把我一起抹杀了不会更加安全吗?”
“只是还有利用价值吧……你还要指路什么的……”
赫尔睁着那双哀怨的瞳孔像要诉说些什么,但他最终选择了闭口。我俩心中都怀着一些难以置信的假设,渴望着说出来,却又害怕它会成真。
“你最好还是别说了……”赫尔把目光投到了远远的天际,“我能感受到,你刚才的话带来的效果,它几乎快要撬开漆夜对我记忆的封印了。”
“……”我低头,沉默不语。
“哥。”小雪唤着我,“姐姐她们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这其中一定会有更好的解释。而且,哥……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你,有资格成为我们的首领。到时候,就由你,来制定新的规矩。”
这种时刻,小雪的话总会给我带来一丝鼓励和肯定。重生后的她不会有身为乌洛尔时的回忆,她也不曾和漆夜她们一起经历过那场喜马拉雅的战役,年轻的少女不可能看到和我一样的画面,可她的心思却会在关键的时候显得那样成熟和善解人意。是啊,选择了这条路,将来便会轮到我来制定规则,过去的无法改变,尽管它可能黑暗暴戾。与其纠结这尘封的记忆,不如强调告诉自己,我可以保障大家的未来。我看向那个变回我记忆中样貌的少女,她扑闪的眼睛带着同情和关怀,竖起的马尾与狐狸耳朵的头饰在风中翩翩起舞。
“……谢谢。”
我崩溃的心境重新归于平静,我的内心充满了对女孩的感激。我无处安放的眼神和双手在小雪的视线中显得非常慌乱,我只能转过头看向另外一边的少年。但他脸上的神色却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她为什么叫你哥?”
我从未想过如此尴尬的场景还会再次出现,一旁的小雪惊呼了一声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但这已经太晚。我强颜欢笑着,忍受着这种被人发现秘密的羞耻感,身边吹来的寒风把尴尬的我整的非常凌乱。我已经不想说话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公开处刑什么的能快一点就是一点。我抓住自己的裙子一蹦,朝向看懵了的赫尔:
“呐!我只做一次!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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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后来前往宫殿的路上,一开始大家都是不说话的。我时不时地会去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神经质,但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我怕自己会因为承受不了这种羞耻感而见光死。赫尔自从看见我裙子底下的怪东西就已经傻了,原本沉着冷静,善于分析的人,现在大脑好像宕机了一般,他的脸庞现在竟然充满愚钝的气息。原来对一个存活了两百年的人来说,同时拥有两种性别这样的事情,也是无法接受的啊。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若有若无地飘向他身后的小雪,他好像开始怀疑我们都是一群双性人了。而小雪倒满不在乎,她静静地跟在后头,内心却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不该打破的寂静。
我强迫自己的大脑去思考一些其余的事,但我一旦这么做了,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昔日苍洁和邪神交战的画面以及一些难以言说的诡异图案。她们的战局是一边倒的,邪神完全不在乎苍洁的攻击。而那些图案似乎是被伊诺族的人雕刻在石壁上的,它具有奇怪的物理形状,在具有矩形的坚韧的同时还有曲形的弯曲线条,比莫比乌斯还要怪异的基调。我不知道那图案代表了什么,但它好像在那些房间内不断重复,比比皆是。
“……为了突破我的境界,我把灵魂出卖给了月魔龙,因为我明白以战止战就是我穷尽一生的事……”
那是战神阿瑞斯的声音。我在苍洁的记忆库存里找到了这样一句话。苍洁和阿瑞斯的战斗是她还拥有能力时的最后一次交锋了吧,阿瑞斯的黑龙刀可以把触碰过后的一切万物变为虚无,也就是没人会记得他的存在。然而苍洁却大言不惭地用黑龙刀自断一臂,讲道理大家的自愈能力是没有效果的,可她的手臂还是从虚无里长到了自己身上。我想那是苍洁的某种特殊能力吧,次元编织或多或少会保留下历代苍洁的能力,虽然没有本尊强悍,但我都可以去使用,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她的窍门。
在这个节骨眼上浮现出来的记忆,以及这个适时出现的名字。难不成那个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