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云玦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他怎么瘦成这样了?
当时城门相望,两人离得远些,看不真切,再加上他身穿铠甲,将身形围得严严实实,如今换上素日穿的衣袍,倒显出整个身形来。
朦胧月色下,萧瑟秋风起,两人并肩立于山间古树旁,相伴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气氛如同冬日湖中结成的冰,冷到极点。
半年未见,若是寻常,兴许两人还能相视一笑,毕竟时过境迁,无论以前有何不悦,也该在这许久的年轮中被磨平。
但偏偏就赶在这么一个时候,赶在了入清说出两人有命中注定姻缘的时候。
有些事情,明明从未发生过存在过,但是经过别人口中说出,也会让听者心生疑云觉得确有其事。
三人成虎。
桃花一事如此,卦象一事亦如此。
无论是无心之举还是有心之过,纵然两人从前相处得坦坦荡荡,此刻也窘迫起来。
花琛脸涨的红红的,目光不安,像心生愧疚一般不敢直视云玦,半晌,他努力打足了气,才怯懦地喊出了一声:“兄长。”
云玦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有人教他琴棋书画,有人教他射箭骑马,但从没有人教过他,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做。
许久,他才简简单单‘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花琛脸烧得厉害,他虽是神,但在云玦面前,他总觉得自己是做错事的孩子,他温吞道:“兄长,你……你别听那和尚乱说,没,没这回事。”
云玦微微侧头看着他,见他窘迫的模样,想开口宽慰两句,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又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斟酌片刻,他才笨拙地转移话题:“半年未见,你过得如何?”
花琛一愣,抬起头来,云玦不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一旁,避开了他的视线。
花琛又悻悻地低下头,苦笑一声:“倒是把城中的酒楼都熟悉了一个遍。”
“为何?”云玦疑惑地看向他,“难道你没有别的事做么?”
“兄长,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喜欢缠着你么?”花琛并未直接回答他,他抬头一笑,笑靥如花,却又凄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终归还是瞒不住。越想让他无知的活着,就离得他越远。
云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静静地站在一侧,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花琛徐徐说起了故事,他的目光深沉,在努力地追溯往事。
“从前,有一只小龙,他非常地贪玩,它被家里娇惯着宠大,天不怕地不怕。”
“龙在千岁之前不许出海,可小龙偏是不听,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想做什么,硬想去海面一探究竟。”
“终于,有一天,他偷偷地溜了出去,没想到正好赶上海啸,他被狂风巨浪打在海岸上,生命垂危。”
“可就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一命。”
花琛定定地注视着云玦,眼神坚定地不容置疑:“兄长,你说这份恩情,他是该报还是不该报?”
云玦身形一晃,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
聪慧如他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怪不得方才入清说,前尘往事,生死轮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原来,花琛就是他的机缘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逃避花琛的眼神,对上他,目光中悲悯与感慨交织重叠:“可是他这一世对过往已经全无印象,再如何报恩又有什么意义呢?”
花琛突然靠近了云玦,离得他极近,寂静的夜中甚至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他的胸膛有力地跳动着,带着确定的情绪,一字一句道:“他不需要记得过去,他只要不拒绝就好。”
“琛儿……”
“兄长。”花琛突然想明白了似的,他嘴角轻扬,语气淡淡的,十分平静:“你若是讨厌我,不想见我,我就离得你远远的,保证让你看不到我。但这一世,我来就是为了报你前世之恩。我不懂什么人间法纪规则,你若是要天上星,我就去给你摘天上星,你若是要海中月,我就去给你捞海中月。但凡你要,我有的我没有的,我都会拼死给你弄来。你这一辈子,我必须护着。”
此生,云玦从未听过比这更动人的话语。
他既是尊贵无比的王爷,又是所向披靡的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伤的了他?
可偏偏有个人,看着比他还小的年纪,却说,你这一辈子,我必须护着。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