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爵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这该死的奴, 醉了酒抱住一颗树叽叽歪歪地在说什么?
他眉心不自然深锁, 又听他低低呢喃了一句。
妈……妈?
好像还……
越明爵迟滞须臾, 再一看。果真,有一串水汽溢了出来,顺着眼角, 一直滑到唇边,被寒风吹得敛了踪迹。
即便他的脸半掩在手臂里, 可越明爵还是清楚的看到:他哭了。
哭了?
他怎么又在哭?
到了这个时候, 他倒有脸在这里卖可怜!
谁给他的胆子!
越明爵的脸色登时暗了下去, 非常可怕的。似乎只消哪个念头转不过头来、动一动脚的功夫,眼前抱着树叫妈妈的奴, 就会惨烈无比地碎在雪地里。
然而, 他紧了紧右手,终究是没有朝他动手, 因为……
该死!
这个奴是越来越能耐, 竟还学会流眼泪?还莫名其妙地叫他下不去手。
都已经哭了, 本侯还能掐死他吗!
所以,他就把杀人的心给收了回去。
转而,迟疑须臾, 直接抬步上前, 咬牙切齿, “不想死就滚出去!”
这一次他倒没有抗拒挣扎, 软绵绵地由着他扳了过来。
“呲……”
他许是也抱够了, 哭够了,吸吸鼻子,慢慢仰头看向越明爵……
然后,甚是矜娇又无礼道:“要你管!”
越明爵:……
他垂目盯着他,明显带着很强的威压。
可下方这个盘坐在雪里的人,脑筋尚且不太清楚,晕晕乎乎的,连人脸都不认,根本就感觉不出有什么死亡不死亡的威胁。
“你看什么看!”
他的脸原是白到近乎通透,方才染了酒,入眼都是一片通红。此下许是被冷风吹散了些,整个人都开始发出嫩嫩的粉红色。
像桃子一样的颜色。
好像还很可口的样子!
也不知道在此之前,他抱了有多久。桃树的枝干相对粗糙,在他的额间硌出了些许凹凸不平的印子。
刚好,衬着他祈求怜爱般的目光,叫人不自觉心生同情。
而且,还想咬住,好好收拾收拾!
可是……
越明爵嗓间一动,呼吸陡然变得不怎顺畅起来。
该死的奴,居然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
他恨恨地握紧了手,额上青筋突起,且以可见的幅度崩了一下。
他便阖眸,深吸口气,想将那股叫人生恼的热流给压下去。
然,不等他一口气顺完,扑腾一下,腿上被某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撞了。
越明爵陡然睁目,下意识往后退出一步。
却被气势汹汹地喝止,“别动!”
别动?
越明爵竟真的不动了。
他微怔须臾,再次低下头……
酒醉醺然之下的肖勉,整个人都很迷糊,怕是三五六都不分了。他狠瞪越明爵一眼,便挪了挪自个儿的屁股。
仍旧是坐在雪窝里,跟方才的姿势也没什么区别:盘腿在地、四肢并用。
不过,这次枹的不是树,而是……将目标转移为越明爵的腿。
如此还觉不够似的,活像一只黏糊糊的袋鼠,扒拉着抓住越明爵的衣角,双脚一动,将他的腿箍在自己咫尺之间。
然后,将下巴放上去。
他两手还非常不老实,一个劲儿地到处乱摸,仿佛要在他腿上找洞。
这该死的奴!
越明爵略感局促地用膝盖顶了他的下颌,“起开!”
“不!”他娇气气地揪住他的衣角,拒绝。
越明爵鼻息微重,咬牙,“起、开!”
他用力地锁紧了腿,将衣角抓得更牢了,道:“我不!”
越明爵努力平复气息,极致隐忍,才没一掌将他拍碎。
他道:“我、让、你,起……”
然后,听到下方:“噗呲——”
“!”越明爵双目骤然圆睁,覆手便要去掐他脖子。
却见肖勉迷茫地掀起眼皮看着他,却并无挑衅之意,继续完成未尽之事,“噗……呲!”
越明爵:……
他立时怒不可遏,两眼都要喷出火光来了,是要将他跺成泥的心头有。
这奴竟敢……
他竟敢!
越明爵的脸黑得快要融入夜色,带着死亡将临的阴森感,凝视着下方胆大包天的奴。
敢拽住他的衣裳擤鼻涕?
抱住他的腿死不撒手,一直在找的,只是一块擦鼻涕的布吗?
他是用来给他擦鼻涕用的?
许是被气狠了,越明爵现在自己都开始混乱,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哪个理由生气。
或者,都有。
他愤而锁住他的脖子,“你、找、死!”
肖勉,“啪……”一巴掌打了上去。
他都没在怕。
而且……也不比方才的力道。软绵绵的,根本就是在拿鸡毛在瘙痒,酥酥麻麻地落在越明爵手上。
越明爵的手就那样,倏地顿住了。
居然忘记了该怎么拧断他的脖子。
反观肖勉自己,擤舒服了,在越明爵拢了火的目光里,自觉而又自动地蹭开桎梏,爬起来便拍拍屁股上的雪。
“还想走?”
越明爵嫌恶地扫一眼衣角,迅速提起他的后领,将人连拖带拽地丢进了房里。
这么胆大放肆的奴,不逮住好好收拾收拾,本侯以后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啪叽”,肖勉直接被当成煎饼,甩趴在了地上。
虽然地上铺了软毯,可到底是没有防备的一招,且肖勉还不够清醒,弱的很,人还没爬起,先红了眼睛。
他皱巴着眉头揉手臂,又找不到具体疼痛的位置,长长的睫毛一颤颤,看起甚是可怜。
“疼!”他低弱地嘟哝了一句,便带着极具控诉的眼神,泪汪汪地望向越明爵。
他道:“你就……只会欺负我!”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抽了下鼻子。
越明爵:……
这眼神倒叫他以为,自己真的好像是真欺负他了一样,居然被他看得、该死的有了一丝愧疚心。
欺负他?
他明明是要折磨到他生不如死的。
谁想到了最后,只叫他觉得:自己是不痛不痒地欺负了他?
他提起自己沾了污迹、惨不忍睹的衣袍,沉声道:“你知道,什么是欺负吗?”
肖勉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却不像是真的在怕他。
当然,这时候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害怕了。
否则也不会抄起越明爵的衣裳擤鼻子。
越明爵闷闷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单手在束腰处轻轻一拨,雕着鹰首的银丝革带便被他褪了下去。
肖勉忽闪两下眼睛,往火炉处挪了几寸,仍旧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革带一去,衣袍松垮垮地挂在越明爵身上,有风渗入,扑扑簌簌地吹乱了帐幔,也撩开了他的衣角。
这便更显得越明爵身上的阴郁之气,恍若浑然天成了。
他再轻轻一挑,系在腰侧的细绳便开了。
他对着肖勉勾了唇角,才慢条斯理地剥除外袍,丢在地上。
肖勉视线昏蒙,迷茫地眨巴两下眼睛,“你……干嘛?”
越明爵背对着壁灯,突然一顿,轻嗤一声,道:“你以为呢?”
“要……”肖勉想了一阵,晃晃脑袋,笨拙地以手撑地,慢吞吞爬过去,抱住了火炉。
“现在知道怕了?”越明爵道。
火炉已经熄了好久,只有烧过的炭还埋在灰里,尚有余温。
肖勉眷恋地轻抚几下,抿抿唇瓣,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打我吗?”
越明爵:……
此时此刻,此种情形,他所有想要作弄他、折磨他的心都被浇了干净。
别说旖念了,就算现在这奴被拔光了毛扔在这,他都只想上手掐。
掐的能有多死有多死!
喝醉了只会装柔弱卖可怜,不是抱树就是抱火炉,也当真是好本事!
他一脚踢开那叫人反胃的衣裳,“来人!”
醇厚的嗓音,中气十足可达数丈,充分展现了他肚里发不出的怒气有多么汹涌澎湃。
过了一会儿,便有仆役抬了新的火炉来,整个房间很快就暖烘烘的。
不过肖勉还不想撒手放开那只,越明爵便挥了挥手,叫人都退下去。
他也实在不想跟这奴置气了。
一个醉了的人,他是有病才要陪他耍这么久,是发疯了才要跟他斤斤计较!
关键他还被气到了!
于是,他步上宽台,抄起放凉的深棕色茶水灌了一口,待气息得到平复,闷沉沉地将案上的文简抽了一册出来。
他堪堪落座,又不经意侧目,扫了一眼下方。
肖勉就离他不远,仍旧抱着火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灯火燃亮,他混沌的眼睛恍似蒙了云的星星,有一种迷醉的美,可以说是很……勾人了!
越明爵将剩下半盏茶都饮尽,直接忽略掉他。
然而,房里太静了,就会显得憋闷。
或许是这个奴平日里太不知安生,突然这么安静了,就教他觉得不太正常。
也对了,现还在醺醉里不得清醒的人,何谈正不正常?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奴。
于是,越明爵提起的笔再次被他拍了下去,墨迹喷溅的到处都是,也浸透了他的薄裳。
他道:“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