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越明爵一回到院中, 便着人唤了黛青来。
黛青接连几日都在地牢里, 亲自盯着那边的进展情况。
断了一只手的女子, 名为碧娉,是安陶身边与阿良一起近身伺候的婢女。
肖勉当日认出她,也是因为早在之前就见过许多次。而印象最深的, 便是打翻药粥被泼了冷水的那次。
她身手敏捷,绝非三两年功夫, 必是早在很久之前便潜伏在丹东侯府的。可对于她为何而来, 她只道是被生活所迫。再逼问为何杀人, 亦是抛重而言轻,只道:安陶小姐跋扈, 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所以,才因私怨而动了杀心。
她齿中藏毒, 被黛青识破之后, 又几次意图咬舌自尽。便是面对暗室中九九八十一道刑具, 也不见半分惧意。
这很明显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死士,一心一意为其主上效忠。若一直细审下去,不见得会有多少收获。
黛青很快便到了, 一身沾着污迹的短衫还未来得及换下, 直接进了门。
“属下见过侯爷。”
越明爵亦不问牢中碧娉可有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端然坐于案后, 吩咐道:“地牢那边你暂且放放。”
黛青猛地一愣, “啊?侯爷不打算继续审了?”
“不,”越明爵手中拿着那条细如牛毛的绳芯,默然捻转须臾,道:“我还有一些琐事,需要你去才行。”
黛青是自小随着他一起长大的,也是旧时忠仆的后代。这府里,已经没几个值得越明爵全然相信的人了。
黛青是一个。
黛青不自觉提了口气,“可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丹东侯府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越明爵停了片刻,道:“也不是多要紧……”
黛青蹙眉,然后听越明爵道:“腊八节至,府中人多口杂的,那些多余的眼睛,也到了该剜的时候。”
黛青立刻便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定而颔首,道:“属下领命。”
他正要去,越明爵又叮嘱一句,道:“记住,该做的就做干净些,至于该留的……”
他垂目,“便先由着他们。”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处理的过程中,还得留一些,才能叫暗处的人,不至于对丹东候完全警惕。黛青当即执手,道:“是!”
从被迎回丹东起,这府里明的暗的,也不知被人安插了多少双眼睛了。若说越明爵对此一无所知,自是不可能。
他,也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可一直按兵不动,并非惧了怕了,而是还没到一定要除的地步。
恰巧今日,那个奴提出要与他谈判,还不知死活的,将自己无意发现的东西呈上来,名曰:诚意。
“呵,诚意?”越明爵微微勾起唇角,拨了一下快要被拧成麻花状的细油纸,慢条斯理地,将其再次捻起,继而投进了火炉里。
霎时,一抹明火燃起寸余,化为融于炭屑的灰。
虽然说,这对他来说,还算不得是诚意。可到底是提醒了他——这时候,就偏要动不能动的人。
看来那徒有其表的奴,除了偶尔发疯之外,也并非全无用处!
只是:……
那个奴说居然敢与他谈条件?!
他竟敢动离开丹东的心思?!
要走吗?越明爵突然就觉得房里开始闷了,拂袖甩出一支悬在架上的狼毫笔,只听“嘭”的一声,窗子被迫开启。
室外大雪依旧,寒风侵袭如刀磨,冷冽彻骨。
一如他愈发暗沉且显寒凉的瞳孔。
……
这一场雪,一下就是持续三日未消停。
而肖勉,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也与着天气很是配合的头痛了三天。
还狂躁的很。
老子突然就不想让伤口痊愈啊!宁愿疼着痒着,就是每天晚上趴着睡觉都毫无怨言的!
可是秦隐那家伙……
果然是跟越明爵一伙的,开的药跟注了神水似的,这才几天,结痂了?!
眼看天色放晴,室外一派初阳落晶玉的璀璨晶莹,落入肖勉眼里,只有无尽的黑暗的与愁苦。
黑沉沉的,了无生趣啊,了无生趣!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趴在窗台上,叹了口气,“唉——”
很长,且充满哀怨。
坐在案前埋头描画的小团子听到了,“美人儿哥哥?”
肖勉托着下巴偏过头,“嗯?画完了?”
“还没有。”顶着奶白色小帽儿的脑袋,活像一个刚团的雪球,软绵绵的,毛茸茸的,歪在一边朝着他打量。
肖勉抽了手,他便好奇地眨眨眼睛,道:“你怎么了?”
“我……”肖勉抿抿唇,最终还是叹口气,“我说了你也不懂,小屁孩儿,画自己的太阳去!”
小团子就不服气了,一把撇过案上纸,“我怎么不懂了?你欺负我年纪小!”
肖勉就很无奈地否认,“没有!”因为在他心里,就团子现在五岁的年纪,心智起码顶得住一个十几岁小青年。
甚至有时候,比他都要早熟。
果然,说什么来什么。
小团子提起画了一半的太阳挪过来,小奶音奶昔昔道:“你是不是在怨我哥哥?”
肖勉再一次觉得自己跟不上他小脑瓜的运转轨迹了,“哈?”
他问,“我、我怨他什么?”
“哼!”小团子小嘴一撅,老成持重般抬起小短腿,“你怨他不来看你!”
肖勉:……
小团子嘀咕:“都趴着窗户望眼欲穿了,你别想蒙我!”
“什、什么?”他匪夷所思,“我穿……穿谁?”
小家伙很肯定道:“我哥哥啊!”
肖勉:……
“噗!”差点儿一口老血呛死自己。怕是没病吧?对着越明爵望眼欲穿?求他来对我怎么怎么样吗?
咦,想想就瘆得慌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