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天, 夏日骄阳西斜, 院内的葡萄藤架下,刚刚浇过井水的地上透了些凉爽。
屈邑坐在藤架下, 手里拎着刚刚从上边摘下来的葡萄, 神情惬意的,好似是在自己家中,他的视线落在水井边上,阿喜正将泡过的绿豆热水微煮后褪皮, 茉莉小人儿蹲在她身旁帮着搓。
屈邑视线往上,刚刚跟回来的这个大块头还真是个殷勤的, 进来一个时辰,劈柴挑水扎架子。
“刚刚说到哪儿了?”屈邑懒洋洋, 抬腿搁在扶栏上, 不知道哪里找出来一个小葫芦,往嘴里倒酒。
洪文武对此颇感兴趣:“说到商队买卖活物。”
“没错, 寻常商队中,运送的大都是货,这活物呢,也非那些牲口, 而是人。”屈邑轻轻晃动酒葫芦,“货物按斤两算,这人的算法就特别些, 有按岁数的, 论男女的, 也有算斤两。”
“这么做犯法。”洪文武目光微沉,说的好听,这不就是人贩子。
“所以说这活儿,寻常商队不会做,而那些专门买卖活物的,面儿上运送的也是活物,他们每到一处就会换人,商队走在路上,前后相隔都有人开路与断后,官府内有什么消息,人才派出来他们就知晓了,你知道为什么罢。”
屈邑笑,洪文武的脸色更沉了:“这与知府大人封赌坊有什么关系。”
“赌坊与这商队的道理是一样的。”
洪文武:“你是说赌坊里有人抓了人买卖?”
屈邑:“你可看过人彘表演。”
洪文武一怔,将豆子剥干净的阿喜起身看他:“你是说,许都有赌坊在暗中买人彘过来表演。”
屈邑微笑:“看来张掌柜知道的不少。”
阿喜拿了碗朝厨房走去,一路沉默,他说的她听明白了,妇人被绑,与城外救回来的两个女子一样,并非是普通的绑架贩卖,她们的结局更为凄惨,会被那些人用非人的方式折磨,毒哑,断手断脚,亦或是毁容,之后等伤好了,就被卖去那些底下场所,用这样奇异的形态来供人取乐。
而她之所以很清楚,是当年京城中发生过一件大事,荒淫无度的缙云候家中,被人搜出三个人彘,这三个人彘除了能看出模样外,四肢都已经没了,剩下的躯体被放在了罐子内,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缙云候拿人彘取乐,其癖好变态,还有不少人因此死在他手上。
这件事当时闹的很大,就算是缙云候有个外祖母的太皇太后,母亲是当朝皇帝的姑母,却没有人能保得住他,受害者家属每日击鼓喊冤,朝中奏折不断,最终圣上给了他全尸的体面,赐毒酒。
当时她还未出嫁,只有十三岁,因为这件事,母亲接连半年不许她出门,怕她会想那几个姑娘一样被拐卖,不知道带去什么地方受苦。
现如今,许都城中竟也有这样的事。
阿喜将褪皮的绿豆倒入纱布中,放在蒸笼上蒸熟,在旁开始准备晚饭,屈邑走到厨房内,闻到了些香味:“你们之前送去衙门的女子,本来也是送去那里的。”
阿喜看他:“屈公子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是曾去过?”
“将一个女子卖了,十两银子,但要是卖去那儿可就不止十两,你们这位知府大人这么一封,可是让不少人心慌。”屈邑从神情到语气都透了嫌弃,他对这些没有兴趣,倒是有人以为他感兴趣,曾当礼送了一份。
阿喜洗干净菜焯水切碎,将泡好的香菇与豆干切碎,与鸡蛋碎搅拌在一起炒香,添了盐沫后,另一边锅子中的油热了,便将碗里已经搅匀的粉浆摇到锅子内摊成饼。
之后用饼裹着馅料,再回锅里小火油煎到两面金黄捞出。
绿豆蒸熟了,阿喜掀开盖子,香味弥漫开来,趁热倒在了盆子内搅和成泥,锅内洗净,将绿豆泥倒下去翻炒。
绿豆糕是这么做的,炒干些水分后倒猪油,再继续炒,之后放入糖,有条件的可以加些蜜,翻炒抱团后捞出来,照着模子印出来便是绿豆糕。
阿喜的绿豆冰糕中还多了两样东西,她添了些桂花蜜,之后模子印了后,再放到冰块垫底的木桶内,摆上一会儿后取出来吃,别有一番风味。
天色微暗时屈邑尝到了阿喜做的点心,十分满意。
他便多说了句:“一旦又发现,这就是个大案子。”
……
茉莉拿着个菜盒子,小口咬着,时不时抬头看葡萄藤架下的屈邑,这个一身红衣,看起来快把自己喝醉了的大哥哥,实在是很难忽视。
阿喜从屋里出来,看屈邑还在,抬头看天色:“屈公子,天色不早,您还不回去?”
屈邑的酒葫芦里早就没酒了,但他呆在这儿高兴,就乐意多待会儿:“张掌柜,怎么,这是要逐客。”
阿喜走到藤架下,给他倒了一碗茶:“屈公子,赵先生病了的事,你如何得知?”
屈邑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我凭什么告诉你,阿喜也不急,你不想说就不说,左右与她没多大关系,她何必让他占上风。
藤架下安静了会儿,屈邑微眯着眼,夸了句:“张掌柜这样的秉性,真不像是村子里走出来的。”
阿喜只道:“那日只见过一面的秦家少主,应该也在城中。”
屈邑笑意淡去:“你威胁我。”
阿喜微笑:“屈公子,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同样的,我也不喜欢你拿赵公子的事做筹码,你或许觉得这么做有趣,但这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苦楚上,你喜欢我做的吃食,我想我们可以更诚恳些。”
屈邑看了她一会儿,轻啧了声:“这也算是交换。”
阿喜摇头:“这算朋友。”
屈邑笑了,不知是觉得阿喜的这么说法好笑,还是什么原因,总之是笑的很开心,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口:“那你何不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与秦少主一同,见过赵公子,赵公子还在许都,你说他快病死了,想必他现在出门都办不到。”自从那次的事后,赵季礼再没出现在锦绣楼外,也许是她的话让他有了别的决定,也许是他病的太厉害,已经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出行,为了不被虞嫤发现,所以才不出现。
“病死了倒不至于,不过应该也快了,三伏天他还披着厚厚的冬衣,你说是不是快了?”屈邑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阿喜看着他,屈邑顿了会儿不满:“你这人真无趣,之前常接你回家的粗汉子,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阿喜怔了下,先是被他“对自己行程知道这么清楚”给吃了一惊,之后听他形同沈津阳是粗汉子,又不知该用什么情绪:“你在锦绣楼外留了人。”
屈邑没有否认,阿喜不再和他纠缠这个:“赵公子得了什么病?”
“只知道多年前中了毒,四处寻医问药,能多活这些年也不容易,原本该留在家中好好养着,兴许还能多活两年,他偏要来许都。”屈邑说的毫无感情,摇着头还装可惜,“赵家在晋州的生意可不小,独自一个,他要死了,你说偌大一个赵家最后会落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