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五更喝酱油，

大襟露出奶子头。

天气预报说有雨，

熊西沟里忙秋收。

那一回过年，队里给了猪肉、白菜、和酒。看场的在家里吃了隔年饭，又到这里用猪肉熬白菜喝酒。

菜熬熟了，没有地方温酒怎么办？把酒瓶子搁在锅里煮呗！往里一搁，坏了！酒瓶子的底儿掉下来了，酒和菜掺在了一起。

“早晚脱不了掺和。”有人这样圆成着。

酒都上了锅里去了，吃一筷子菜喝一口汤。把汤舀在碗里轮着喝，又咸又苦。但是大家都不嫌，都努力地克服困难喝汤。菜没吃完，汤就喝完了。

光吃菜没有意思，那怎么办？不是有酱油吗？喝酱油！用酱油当酒！敞开酱油瓶子盖儿，轮瓶子。一瓶子酱油没喝完，菜就吃完了。只觉得嘴头子发麻，看一看，都发了紫。那齁得厉害的，嘴唇上开了口子。

八月十五队里杀羊，场院里支起两口大锅。晌午放了工，一家子来了一个端羊肉的。人都到齐了羊肉还没煮熟。锅底下的火烧得很旺，羊肉在锅里打着滚儿。每家每户的小盆、大盆、小锅、大锅摆得整整齐齐，等着盛羊肉。大家闲着没事儿，就互相打趣说笑话。

那时候李春桃也够十几岁了吧？小小的胸脯很明显地凸起来了。她穿了一个破褂子，大襟上磨出了小窟窿。还没有被管束的乳头从小窟窿里钻了出来，可是她自己却毫无觉察。有个破粪篮子嘴就和她开玩笑：“小桃，你看，你的奶子头儿出来看人了。”

他光寻思她是小孩儿家，说说玩儿玩儿没关系的。不料李春桃的脸却成了大红布，两只手把胸脯一捂，羊肉也不要了，哇哇地哭着跑回家去。

这时，和她开玩笑的那个破粪篮子嘴就成了众矢之的，默默地挨着七十三八十四的谴责。都嫌他说话不知深浅，一个大男人看见了这个，还不装着没看见，和一个小女孩儿说这样的话，是不是道德有问题。

破粪篮子嘴得罪了人，直到现在李春桃还记忆犹新。不但见了他不说话，一提西沟，她就会想起队里的场院，她就会想起羊肉。她恨自己不检点，当然是更恨破粪篮子嘴了。西沟、场院、羊肉都受到了牵连。她管西沟叫“熊西沟”；她管队里的场院叫“熊场院”；她管羊肉叫“熊羊肉”。

要不是她觉得这个地方太熊，今晚上她就不可能在家里待住，她一定也会来的。王学奎让陈玉梅提着灯笼，他去垛上拿了一个麦秸，把地上的麦糠麦穰扫起来，堆到东边的麦秸垛跟前。扫出来的地面是两间屋还多，晾地瓜皮子真够了。

从场院里出来，往东走几步就到了西沟。来到地头上，王学奎把提篮放在前面，把灯笼放在自己和提篮之间。为了让陈玉梅也借用灯光，他就把灯笼靠在陈玉梅的那一旁。拾一会儿就挪一挪提篮，再挪一挪灯笼。拾满了一提篮，就挎起来提着灯笼送到仓屋里晾开，接着回来再拾。

正当他们这样反复奔波着的时候，王慧和张惠来了。趁着他们送下地瓜皮子往回走的功夫，她们跟在陈玉梅的身后，悄悄告诉她。原来，王学奎和陈玉梅一过来，她们就看见了。想近前找陈玉梅玩儿，又碍于王学奎在场，不好意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