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澜断断续续地将此行的目的半遮半掩地说后，尼舍中一阵沉默。许久，不灵长长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只是捧着茶盅发怔。

泓澜有些着急了。如今她已晓得人情世故，虽然为父母兄长的行为而羞愧，可她也不想家门遭祸。她一提裙子，双膝跪倒，拽着不灵的缁衣一角就低泣哀求：“二嫂，我知道，当年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可是，二嫂，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们罢！”

这次，不灵并没有着急扶她起来，而是默立了片刻，叹了句“愚痴儿”，伸出一只手将泓澜扯拉起来，“你回去罢。”

“二嫂。。。。。。”泓澜想要得到不灵的承诺，却又不敢明说。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如今我是出家人，自当慈——悲——为——怀。”不灵将这四个字重重咬出，听得泓澜羞愧满面。

安家小姑急匆匆地下山了，就像她急匆匆地上山那般。

不灵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无智师太。无智面无表情地听过了，不置一语。可一旁的空依却很是为不灵打抱不平：“她口口声声说要‘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为什么他们就没有慈悲之心呢？做下那样令人不齿的恶事，却要用‘慈悲’二字来绑架师姐，真真可恶！”

“就是！就是！”空秀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紧攥双拳，“师姐，决不原谅这家人！让刘将军好好惩罚他们，给你出气！”

两个小尼姑很是叫嚣了一阵，见无智始终一语不发，这才渐渐消了声。

“若刘将军当真寻来，你欲何为？”无智冷颜问道。

“师侄不知。”不灵合掌稽首。此刻，她心乱如麻。二叔寻亲的消息，有如一道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这些年来，她虔心拜佛，熟读佛经，静悟佛理，看似心如止水，可那深潭之下真的就是波澜不兴的死水么？她的委屈，她的痛苦，不是真的消弭了，而是掩藏在那深潭底下。她如同被关闭在漆黑深邃的古井中，只有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忍耐，才不会被心底的愤怒和哀怨而吞噬。可现在，有一扇门在井壁上打开，门外是一条闪亮的道路，在诱惑她，诱惑她尽心释放深藏已久的怒气和怨恨，她该走出那扇门么？她是否应抛下沉重而痛苦的忍耐，而纵心所欲么？那扇门透出的光芒，看上去那么明亮，那么美好，令不灵的心微微颤动。

“你想要报复他们么？你想要他们在你面前哀嚎磕头么？你想要他们去体会你当年的痛苦么？”无智一连串的喝问惊醒了迷惘中的不灵。她茫然地望向无智师太，虽然不曾说什么，可眼中的挣扎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去佛祖前敬柱香罢。”无智不再追问，冷冰冰地要将不灵打发出去。

“是。”不灵紧绷的神经略略得以放松，柔声回应。

之后的几天，无智师太并没有再问不灵什么，众人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只有空秀私下里与师姐妹们一道时会气愤地挥挥胖拳头，然而大家都清楚——这是不灵的心结，也是她修行路上的一个坎，能不能迈过去，端看她的决定。谁也不应干涉于她。

数日后，一队人马叩开了无相庵的大门。尼姑们齐齐松了口气，好像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