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九去找了其他战斗队的队长，大的小的战斗队，无一遗漏。昔日与他关系比较好的，冷着脸把他赶走，以前没什么交情的，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骂他“反共”、说他是“黑帮分子”，边上两个带着红袖章的学生想要把他扣押，翁九拔腿狂奔，直到看不见身后的人影。他还去找了其他老师，他们自顾不暇，忙着烧自己写的东西，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牺牲品付出心力。

翁九默然地回到牛棚边上，他找了个学生看守看不见的死角，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地上。晚上他就拢紧外套靠着树睡着。太阳东升西落，牛棚里安静地就像蓝颜至始至终都没有在里面。看守的学生一批一批地换，一天往里面送一次学校食堂里的剩饭剩菜，过了半小时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翁九这两天在牛棚外，陪着蓝颜粒米不进滴水不沾，他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痛，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害怕蓝颜在他不知道的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停止呼吸。

他站起来，长时间没进食的他手脚发软，他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摇摇晃晃地半跑半走，找到林青的刹那，他“咚”地一声跪在林青面前。

“哟，这不是翁九嘛。两天没见，变化挺大啊。”现在的林青让翁九觉得无比陌生。

“让我进去看看他，我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他。”翁九伏在地上，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似乎下一秒翁九就要弹起来，抓住林青的衣领，即使他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你和我说也……”

翁九没让林青说下去，他伏在地上嘶吼：“我求你让我进去！他两天没吃饭了！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我求你让我进去！”

“就算……”

“我真的……我求你！看在我们从小玩到大这么多年友情的面子上！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翁九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渊，就好像吸食了鸦片的人，又好像那天台下举着毛主席相的那些狂热的战斗者。他不断地发抖，眼泪从眼眶里涌出，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林青惊讶地全身僵硬，他突然想到一种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或许自己的发小对蓝颜抱着禁忌的的情感。他缓缓站直身体，又一点一点地放松，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将死的百足虫，千万只腿一点一点地僵硬，连带着躯体一起慢慢蜷缩，直到再也伸展不开。

林青拉过他身边一个战斗队队员，在他耳边小声地吩咐了什么。那个队员点点头，跑走了。随后林青转头注视着如同一只野狗一样跪在地上的翁九：“没想到你……你起来吧，我让你进去看看他，他真的死了也不太好。”

翁九像是突然充满了力气，他手脚麻利地站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你去准备准备带给蓝颜的东西，我去跟看守牛棚的学生说一声。”林青拍了翁九的背，就像当年他们还在泰顺乡村的时候那样。

翁九道了谢，到另外的老师家里要来两个窝窝头，又回宿舍打了盆水，挂了条干净的毛巾往牛棚走去。看守的学生没在门口，而是站在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注意着牛棚的情况。

刚进牛棚，牛粪的恶臭毫无阻隔地扑面而来，牛虻在周围不停的环绕着，振动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蓝颜蜷缩在角落，很久没进食的他看起来更加清瘦，头发又脏又乱，面色枯黄，就像一个干瘪下去的气球，脸上身上全是凝固的粪便的痕迹。一只牛的尾巴时不时甩在他脸上，但他就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蓝老师……”翁九放下水盆和窝窝头，向蓝颜靠近了一点，小声地说，“我是翁九，我给你打了盆水，你可以洗洗脸，我还带了点吃的。”

蓝颜依旧毫无反应，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死在台上。

翁九只能打湿毛巾，走到蓝颜身边蹲下，替蓝颜擦去脸上的粪便。他正擦着，蓝颜突然抬头，一把抓住了翁九的手，眼里充斥着惊恐，慌乱，绝望，世上一切负面情绪在他眼里织成一张大网，把翁九和蓝颜困在里面无法走脱。

“老师，是我，翁九。”翁九被迫停下了动作，“你一定能出去的，我会想办法，林青他会……”翁九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打断。

“林青说的果然是真的！你们果然……”翁九惊讶地转头，看到一个不算高大的女人站在牛棚门口，女人留着统一的短发，眼神冷冷地直刺蓝颜。林青站在她身后，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蓝颜的夫人一步一步走进牛棚，翁九看着她一点点靠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慌乱的危机感，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把蓝颜护在身后。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夫人的声音很尖很冷，但仔细听可以听见语气里的颤抖。

蓝颜慌忙站起来，突然起身让他感觉到一阵天昏地暗，翁九见状连忙扶住他，却被蓝颜一把推开，也不知道蓝颜哪里爆发的力气，翁九被他推了个踉跄。“你怎么来了？不，我没有……”蓝颜的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

这个女人是谁？翁九皱眉，随后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当场愣住。蓝颜结婚了？是了，一定是，当初蓝颜说回去住，一定是回家了，原来他结婚了。

“林青都告诉我了！你勾引你的学生，逼迫你的学生和你在一起！”女人一贯温婉的样子消失不见，“没想到你这么变态！蓝颜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这么多年我被别人指指点点，都怪我嫁了你这个臭老九！没想到你居然还逆伦背德勾引自己的学生！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蓝颜的脸色愈发惨白，他急促地呼吸着，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这样死去。

翁九看着蓝颜的样子，心里火烧火燎地着急：“师母，我和老师……”

“你闭嘴！”女人尖叫起来，“你算什么！这里就你没有说话的权利！蓝颜的解释我也不会听，我早就受够他了！”说完，她转身跑出牛棚。

林青的眼神一直跟着女人，直到看着她跑远了，才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太有趣了！哈哈哈这个女人……呃……”

翁九扑上去一拳打在林青脸上，硬生生打断了林青的话。他手上青筋暴起，掐着林青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握紧了拳头一拳一拳照着林青的脸打。林青的嘴角在第一拳的时候就被翁九打破了，他只来得及趁着第二拳尚未落下来的间隙，往边上吐了一口血沫，紧接着就被暴风雨一般的拳头打得眼冒金星。

“他老婆是你叫来的！你他妈是故意的！”翁九双眼赤红，等着林青，事实上却已经失去了焦距，“你想让他死！”

林青用尽全力想把翁九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掰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不……知道……他结婚……”林青似乎还想笑，眼泪从他的眼角划到他的头发里。

翁九闻言，如同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他的手依然箍着林青的脖子，却只是搭着。

林青伸手把他拨到一边，蜷缩着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安静下来，眼神凄哀，声音沙哑：“翁九，你连杀个人都不敢。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只要我活下来，蓝颜一定会死。”说完，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牛棚。

翁九抱膝缩在一边，双手抱住头，他绝望却无声的哭着。蓝颜站在牛棚的角落里，眼神空洞渺远，像是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下的海洋。

五

蓝颜还是死了，死在这个太阳照不到的牛棚里。

他被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粗糙草绳挂在了牛棚的横梁上。

作者闲话：

突然看到文章没有过审吓我一大跳

我以为是内容太敏感

没想到点开一看是我的文章太长了

什么设定啊一定要三千字一下，我这么随性的写作方式都被束缚了！

其实是我难得写一篇长的福利一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