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悦自隆兴第一楼缓缓走了出来,他静静望着眼前的东湖,但见白鹭三两玉立,风一过,芦花微散,好似飞雪,正应那句:“雪然飞下立苍苔,应伴江鸥拒我来。”
“那一夜,恐也有白鹭罢。但白鹭不能语人言,使得奸人倒成豪杰。”张自悦喃喃道。他说着,慢慢将手中那柄玉鞘刀收入油布之中。屋后一靓影缓缓而出,但见此人身着粉衣,头上插了六支银簪,正是周明羽。
“是他吗?”她轻轻走到张自悦身旁,低声道。
“嗯。”
“你杀了他?”周明羽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双目一抬看到了张自悦的眸子。此时他眸中已无笑意更无柔情,便似有一团冰冷的火在他眸中燃烧着。他的手也是冰冷的,像是一块久无人佩的玉,细腻润泽,却冰冷。
他轻轻捏过她的手,淡淡道:“不义之人绝逃不过我的刀。但有的人配不上这刀却该死,有的人配得上却不该死。”
“现在去哪?”周明羽紧紧盯着他,但他却始终望着这这一方水土。
“泯魔庄。”张自悦愣了很久才开口。他终于回过头看了看她的面容,他的眸中还是充斥着笑意,手掌又变得温暖。
张自悦说完,一松手,便施展轻功朝泯魔庄奔去,周明羽也立时追了上去。可二人刚奔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忽听一人怒喝道:“张自悦,你给我站住!”话音刚落,一根长鞭劈面打来。张自悦头一偏,躲过一鞭,但那长鞭却又如灵蛇一般朝张自悦后脑打去。张自悦翻身避过,只见大道中央立了一匹枣红马,马前立了一红衣女子,女子紧咬双唇,双目死死盯着张自悦。
“原来是义姑娘。”张自悦见眼前人是义珊,当下一拱手。
“义姑娘?公子叫的好生见外。”义珊一看张自悦身旁又有一女人,此女子容貌又与自己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当下心中一股酸楚油然而生,干涩的双眸不禁湿润了些。
“在下尚有急事,少陪了。”张自悦说时便要跃过去,可他人刚一腾空,义珊长鞭已出,正打他下盘风市、地机、三阴交三处穴位。忽只见一淡粉身影一闪,周明羽的两根手指已紧紧夹住义珊的鞭头,周明羽侧目道:“好个不讲理的姑娘!”
“你撒手!”义珊大喝道。她说时便欲撤鞭,可任凭她怎么拉扯,那鞭子就是不动分毫。周明羽笑道:“服气了吗?就你这功夫,本姑娘十岁就会了。”义珊一听,又羞又恼,面色涨得绯红。她手突然一挥,自袖中射出数枚金钱镖直打周明羽面门,张自悦见状,立时一跃,双手一抓,尽数截去。
张自悦轻声道:“明羽你先放了她。”她闻言,这才松了手。义珊手腕一抖,长鞭已收回手中。
“花架子练的倒是有几分样子。”周明羽轻笑一声道。
“你……”
张自悦一摆手,止住义珊,又道:“姑娘,你今日突然来寻我,有何事?”
义珊默默看着他,此人与自己巷中相逢时便令自己动情,户前相救令自己动心,月下相拥花圃对语已心愿相守。得知父亲将自己托付于他时,心中虽有万般担心,但又不乏些许欣喜。可此时此景,梦碎,心中一抹蜜已去,唯有焦虑与恨。她双目轻轻一眨,羊脂玉般的眼白渐浮现出许些血丝,眼角的妆已花了,唇间那一点淡淡檀色微启,冷冷道:“我父亲是否将我托付于你?”
“是,但我没有接受,我只答应保护你。”
“为何?”
“只因我……”
张自悦话未出口,义珊手一抬示意他不要再说,她怕他说出缘由,说出他已有情人,已有婚约,已有家室……便是他有万种理由,她也不想听,也不愿知晓。
“我是说,为何,他要将我托付于他人。”她说时泪已落,为何而泣,为情,为何情?
张自悦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只因,你父亲知道,他已顾不得你。他唯有这一点,还可令人敬其一分。”
义珊听了,两片柳叶眉轻轻一跳,双眸上挑瞟着张自悦,她想责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张自悦未等她开口,先开口道:“姑娘若想解心中疑惑,不妨与我二人一同去泯魔庄走一遭,我路上再慢慢将事情缘由告知姑娘。”
他话音刚落,周明羽已开口叫道:“师兄,你快看!”二人随其指望去,只见远处浓烟滚滚,火光若隐若现,正是泯魔庄方向。张自悦见状,连忙携周明羽手跃上义珊那匹枣红宝马,鞭马疾奔而去,唯留义珊一人立在原处。
一个时辰前,泯魔庄之中,厅堂之后,庭院之中,晨光之下,百花间刀影如水粼粼,劈砍间,花瓣如雪,却非雪般洁白,绯红的、粉色的花瓣缓缓飘落在义好仁魁梧的身躯上,素白的衣裳霎时成了件花衣。
义好仁闭目立着,他手中捏着数片花瓣,这是他种下的,他为亡妻种下的。他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残花败柳,身后便是彭蠡泽。春秋大夫范蠡功成身退,与自己心爱女子西施一齐泛舟于彭蠡,从此安享晚年。此处与古时彭蠡同名,义好仁自己又何尝不想效仿古人,退隐江湖,佳人相伴游于彭蠡之上。可佳人已去,他一睁眼,手中所握虽是花瓣,但更似片片鲜血,这一片土地均是他撒上自己心头热血才换来的,他放不下。
“老爷,老爷……”思虑间,忽有一小厮穿堂而来,小厮跑的上气为去下气已来,慌忙说道:“老爷,来了,人来了。”义好仁听后,将长刀还于鞘中,他看着小厮有些消瘦的脸颊,不禁想起义珊,他伸手为其揩去额头上的汗珠,道:“你到我立义堂几年了?”
小厮答道:“小的七岁入堂服侍,至此已五年了。”
义好仁轻轻点头,又道:“先前去账房取了钱了吗?”
“取了。”
义好仁又点点头,他细细看了一遍自己手中的刀,嘴角缓缓一咧,将刀往小厮手中一放,笑道:“这柄刀,你拿去当铺当了,还能换五十两银子。快走吧。”
小厮接过刀,怔怔望了望义好仁,一连串泪水从腮边滑落打在刀鞘上。义好仁将他往身后一推,自己朝厅堂走去。
义好仁走入厅堂,只见那幅“泯魔立义”大字前已立了两人。此二人一男一女,均身着劲装,女子手握长剑,男子负手而立。二人细细看字,竟丝毫未发现义好仁已到身后。
“我已将手下的人尽数遣散。一人之事,我一人承担。”义好仁冷冷道。
“恐怕也不尽然吧。”那男子道。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走入厅中来,此人身着华服,唇点绯红,却是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