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早已不记得当时的细节，只依稀见那公子三言两语便讨得老夫人欢欣雀跃，大奶奶也不便再发作，只发落她回仆人院打杂，不准进院子伺候了。雁儿大喜，冲堂上拜了拜起身要走，那公子却突然发了问：

“丫鬟变成了杂役，不知现下我可配得上你了么？”

府里上下都知道三少爷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大夫人宠得不行，他自己又争气，读书向来都是最好的成绩，人也厚道，老师常赞他有几分圣人的模子，老爷就更欢喜了，早早给了分了院子，独自住在大宅西苑，送去那里伺候的都是府里挑去最好的。三少爷第一次主动向夫人要人，还是个年龄相当的秀气丫头，人人都道是三少爷开了窍，这丫头平步青云是指日可待的了。雁儿着实过上了一段假少奶奶的日子，西苑里个个巴结着她，盼着哪天她有了名分，能分得一点好。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大院子里的天地容不下她这样的自由鸟，进西苑的头一天便和少爷立下了约定，等她的哥哥凑够银两，就放她回乡下赎回自由身。

府里人都是势利眼，眼见着她从未在少爷房里过夜，便立马收起好面孔，各种活计加码扔还给了她。而她的梦想，从每天努力干活等哥哥敲开小门接她回家，渐渐的变成了期待少爷下学回来给她带的各种小东西，讲的各种民间趣闻。天悯二十一年，李德成通过武科，成为岩州府县衙的捕快，带上满满一袋银钱，兴冲冲的敲开了西苑的側门，却没有看见妹妹喜出望外的表情。

“嘿，小丫头片子，头些年还让刘妈给我带口信让哥哥早点接你回去，现在人来了，你倒一脸不乐意了。”李德成啃着手里的桃子晃着腿，一边看着妹妹收拾行李一边打趣她，“要不然哥哥再给你卖个十年，换两个钱给你添个嫂子去？”

“狗嘴！”雁儿回头瞪了他一眼，“谁卖我谁短命！你看看你爹！”

李德成若有所思的仰头盯着房梁，喃喃道：“他可真是叫你给活活咒死了。可不敢惹你，谁娶了你我得提前给他上柱香。”

兄妹俩打闹的小屋门口，踌躇的身影终于跨帘走了进来。

“李兄。”雍容华贵的少年对着布衣青年深施一礼。

“不敢不敢，三少爷。”李德成匆忙回礼，“舍妹多年来承蒙照顾了。”

“我有话，想和雁儿、不，我有话想和李小姐说。不知。。。”

“哦！哦！行！”德成扭头戏谑的眨了眨眼，识趣的立马离开现场。雁儿没有注意到哥哥的逗趣，从少爷踏入房里开始，她的双眼就失了神一样注视着他。

“雁儿。。。”清晨的阳光穿过竹帘洒在少年的身上，他的眼神清澈，面颊微红，羞涩腼腆略显失措。“我。。。我。。。”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润如玉，宁静善良，这样好的人，这辈子大概再也遇不到了，想到这，眼眶忽然一热，雁儿慌张的低下头，害怕被发现这样的情感，闭上眼睛想用双手揉去泪水，却不知怎的哭出声来。

三少爷羞涩的眼神一下紧张起来，他快步走到女孩面前，低头关怀的看着她，抬手想安抚，却不知是否合适，只能轻声在她额前低语：“你怎么哭了。。。”

雁儿只觉得又悲伤又羞愤，恼自己终于没能藏住心中的情愫，咬着嘴唇摇头不语。

少年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我想。。。给你这个”

那是一个带着体温的玉蟾蜍，做工精美，用料讲究，是皇家赏赐的贵物，是少爷自小带在身上的福器，那是一个少年珍贵的定情之物。他把它放在姑娘的手里，许诺她三个月后父亲丧期一过就要明媒正娶向她的家里提亲，请求那只自由的鸟儿能停留在他的窗前，陪伴他这一生韶华。

雁儿恍惚的听着那些笨拙而温暖的情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手里捧着的东西，散发着温热和清香，那一瞬间，千万种可能在她的脑子里划过，她却觉得哪一种都不害怕，只要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每一种世界都是那样的美好。她一步靠近他，在他的耳边轻语：“玉郎，我等你。”

满心欢喜的少女背着行囊跟着哥哥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院，每天又开始盼着少爷的提亲礼队何时进这个小胡同，三个月，盼着盼着，盼来了一队巡城的婚仪礼仗，他们只是敲锣打鼓路过了门口并没有进来，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孩子们跟着巡礼大喊大叫：

“公主出嫁咯！公主出嫁咯！嫁给国公府三少爷咯！”

良辰美景，佳偶天成，满世界的祝福。他们才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雁儿手中紧握着玉蟾蜍，心中无比纠结。

不行，我要找少爷问清楚。

可沈府里的人像是提前通了风一样，各种提防着她上门，县衙的府尹更是甩了狠话，要李德成好好看住自己的妹妹，别给公主找不痛快。雁儿只能从几个交好的近邻那里零星收集到一些信息，原来国公丧期一过，皇上就召见了沈家三位公子商议封邑继承的事情，没想到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容貌俊美的三少爷，让他原位袭了父亲的爵，还将最宠爱的绍灵公主赐婚给了他。雁儿知道他不可能答应，还是想要亲自去问个究竟，可这样明阻暗挠的折腾了半年过去，竟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听到了那个消息。

天之骄子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坊间都传三少爷畏罪逃逸，不知去向，雁儿却不信，她漏夜翻墙偷偷潜进深宅从西苑找到东苑，最后终于在一间大堂里看到了两口尚未钉封的棺材。一具女尸面容惨白，正是当日剑拔弩张的大奶奶，另一具男尸无头，身形纤弱，着装华贵。雁儿颤抖着手打开尸体旁边的锦匣，里头赫然端放着的，正是三少爷毫无生气的头，血淋淋未干，双目紧闭，血泪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