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张春来到了,他是被金根儿硬缠着来的。在他看来,自己是本乡本土人,乡里乡亲的,又和金骇浪在一个班子里,方方面面、人情世故,都得照顾,哪怕是来应个景儿,也算给金家老小一个面子。所以他请高广写几句悼词,高广皱着眉头拿起笔来,写了一首诗,说:“就算悼词吧!”张春来匆匆而来,认识那两个民警,还帮过那个犯过错的协警重新穿上那身警服。就说:“给俺个面子,少罚点,就罚两千吧!”
一语成交,吕耕田命令吴乃珂从礼房取出两千元,算是把事情摆平了。
吕耕田鼓吹的千人大会,经过这么一闹腾,只剩下十几个戴着白花的办事人员了。当年靠大吹大擂、弄虚作假当官的他,再无机会重写昔日的辉煌,也无法扭转今日的尴尬局面。
被请上主席台的张春来,孤零零的被晾在那儿,走不得,在不的,这才后悔没听高广的话,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群娃娃们放学路过这儿,吕耕田急中生智,让心心把那些小学生拦截下来,每人一包糖果,算作报酬,因为米心心是他们的代课老师,老师的面子不得不给,何况还有甜甜的糖果。吕耕田又把那百十来个出家的未出家的善人们请到台前来充数,总算像个开会的场面了。
张春来被请上了主席台,左看看,右看看,不见镇里严书记露面,这才知道自己不该来。
吕耕田用手指弹弹麦克风,用他那干涩的嗓音宣布道:“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金大浪同志追悼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全体起立,向金大浪同志鞠躬致哀!”
台下,除了那些善人们直挺挺的双手合十外,根本没人当回事儿。一群孩子们在台下嬉戏打闹,玩藏猫猫,那些穿白戴孝的交头接耳地拉闲话,只有吕耕田和张春来循规蹈矩地站在台上彪炳诚意,显得十分滑稽。
吕耕田一脸阴霾,嘟囔着:“连自家人都无动于衷,还默哀个屁!”便宣布下一项:“请镇领导!”
柳成荫站在人圈外招招手说:“镇领导不在!免了!”
吕耕田向孤零零戳在那儿的张春来投去一瞥,接着宣布:“请村领导张春来同志致悼词!”
张春来很窝火,电话里明明说人都到齐了,镇里、县里都派代表来了,闹了半天,就来了自己一个光杆司令。这让他感到尴尬、无奈。只好从衣兜里摸出高广给他草拟的那一页纸来,他又不懂的诗词歌赋,朗诵韵律,便磕磕绊绊地念起来:“悼念金翁!——
可叹金翁了此生,眨眼阴阳两离分!
六十不满何其促?却让亲朋泪沾巾。
回顾往昔峥嵘事,呼风唤雨豪气存。
敢作敢为敢承当,风起云涌仍从容。
昂首高瞻云遮月,滹沱低洄波澜惊。
苍穹一线陨落去 . 斗转星移棺盖定。
白花朵朵谁尽孝?哀乐声声何伤痛?
且看来日茔头草,含露夹霜陪伴君!
呜呼!金老走好!”
没用两分钟,张春来读完了悼词。这可让台上台下的金家人大失所望,却让那群无辜的孩子们得到解脱,一溜小跑着散去。
金二浪铁青着脸质问张春来:“张书记,这是啥意思?你这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俺哥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几行字,就完了?”
金骇浪也向张春来开炮:“啥叫峥嵘?啥叫承当?承当什么?噢,俺大哥不在了,啥都由你们说了,哼哼,不一定!走着瞧!”
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张书记,你怎没把金大爷坐禁闭那段光荣历史写进悼词里呢?”
金二浪眼中冒着火,从人群中寻找那个敢揭金家疮疤的人。驴儿头顶上楼搂着驹儿说:“儿子,二人台变成众人台了!走吧!回家了!”他向不开壶眨眨眼小声说:“你这家伙真欠揍,还不快走!”
张春来参加金大浪的追悼会,落下个两头不讨好,恼悻悻地走了。金二浪骂道:“日你娘的,老子不稀罕!”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打莲花落的乞丐来,敲打着竹板儿唱起喜歌来:“嗨,抬头看,一片白,这家主人定发财!叫东家,您过来,好酒好菜端出来。红火热闹这一回,花儿给您道喜来!”
金二浪怒气冲冲,一把把打莲花落的推了个四脚朝天,骂道:“道喜,道喜,道你娘的屄的喜哩!”
那花儿爬起来叫喊着:“给不给由你,你对俺动粗干啥?自古道,花儿上门,没多有少,你不该把俺的饭碗也砸了,米面也撒了,你这人真不识抬举哩!”
金二浪吼道:“滚!再不滚,小心老子揍你!”
那花儿也不示弱,反而把竹板儿打得更响亮,边打边唱道:“竹板响,真倒霉,这家主人横着来,打讨吃,骂穷人,为富不仁头一位。好光景,哪里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没法掉过来,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见棺材不落泪。天灾人祸小心了,冥冥之中有安排。今年坟头光溜溜,明年长出灰菜来!”花儿打着竹板儿走了。
金二浪想追出去暴打花儿一顿,被米田丰拦住了:“亲家,消消气吧!和一个不值钱的讨吃的争不出高低来!”
吕耕田感知到大势已去,无法挽回。心里嘀咕:“这不是为金大浪歌功颂德,而是在兴师问罪哩!”马上宣布:“追悼会到此结束!”
翌日早晨,强劲的西风铺天盖地刮过,黑压压的云朵迅速滚动、扩散,犹如千军万马般在空中奔驰、呼号、嘶鸣,刹那间,天昏地暗,雨点儿裹挟着沙土噼噼啪啪砸下,那些鲜艳的花圈、美观的幡幢、华丽的别墅、璀璨的金银山......东倒西歪、人仰马翻。慌了手脚的人们抱头鼠窜,拥挤的人群撞翻了供桌,金大浪的巨幅遗容被人们踩在脚下,那盏荧光灯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吕耕田头上,一股殷红的血从眉宇间挂下来,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像是上天有意惩罚似的,让仇月鲜感到震惊。她独自坐在蒲团上,向佛祖忏悔着:“南无阿弥陀佛!罪孽深重的人,已经放下屠刀了!别再惊扰活着的人了!”
金二浪骂道:“这丧门星娘们儿,简直是疯了!”
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灰头土脸的人们,一边吃着带沙土味的早餐,一边议论这突如其来的怪风,金二浪心里绾了个疙瘩,唾骂老天爷:“真他娘不是东西!”
吕耕田被魏有才搀扶着到附近的诊所简单地包扎一番,又带伤上阵了。因为今天午时三刻是金大浪下葬的最佳时辰,来不得半点马虎。
起灵前,金二浪从大哥诸多照片中,选择了代表大哥“浪子回头,杀猪致富”的光辉形象,那是金大浪风华正茂、昂首挺胸、目光炯炯、一手握着杀猪刀、一手提溜着血淋淋的猪头的照片,真有点蒋光头立马佩剑、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
吕耕田说:“瘆人乎乎的,不吉利吧!”
金二浪说:“有啥不吉利的?俺要让人们知道,金家人永远是英雄好汉!”
三声炮响,吕耕田高喊:“起灵了!”吴乃珂捧着金大爷的英雄照,金根儿扛着棺材大头,“爹呀!爹呀!”地干嚎着,年幼的苗儿吃力地扛着引魂幡儿,为爷爷招魂,一群孝男孝女们,手里拽着长长的白绫,“嚎啕”于长街之上。
发丧的队伍在大街上走走停停,鼓手们吹奏管乐,一会儿做拦街道场,一会儿转着圈儿盘棺,苗儿实在受不了这份罪,扔下引魂幡跑了。时间仓促,吕耕田怕耽误了下葬时辰,匆匆结束了祭祀活动,匆匆上路,匆匆摔盆,匆匆赶往墓地,匆匆下葬掩埋。好像金大浪在人间多待一刻都犯忌讳。
新的坟头,新的墓碑,在漫漫烟尘中屹立,呼号的狂风悄然离去,云缝中射出道道霞光,大地上撒下一片片光点,一片片阴影,一切恢复了平静。不管人们作何评论,红极一时的金大浪走完了短暂的人生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