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陈海润和吴子清,周克新的境况虽好一些,心情却比他们两个还要差。这一天,江家的院子里进来十几个人,几十年来,这个院子里从未如此喧闹过。月影妈害怕起来,不知又怎么得罪了人,她放下手中的擀面杖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周克新想要出门看看究竟被于衍修拦了下来,江月影怕妈妈吃亏也要出门被江露泠叫住。
“老江家的。”一位妇人欲言又止,“叫我们说什么好?”
“嫂子,你这样叫我们过意不去。”另一位妇人说道。
“这些年你过得这么苦。”一位披着薄衫的白发老人说道,“我们也没说帮帮你,现在……”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家里难,也不计较先前的事。”说话这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在金矿上失去了一条腿。
“哎,无缘无故的,我们哪能受你这恩?”西岭上老方家的跟她一样年轻守寡,养着一个傻女儿。
“也亏的你这样好人才认得这么好一个干女儿。”北岭上小源的妈妈说话了,按照江家的家谱,月影妈要称呼她一声大婶。小源只有六岁,四岁的时候得了肾衰竭,前段时间她四处借钱给小源做手术,月影妈把自己的积蓄拿出一些给了她。
“各位乡亲,发生了什么事?”月影妈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这次他们不是来找麻烦的,“都请进屋里来吧。”
“不,不,不。”白发老人说道,“你这还有客人,我们以后再来吧。”
“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说说这话,要不然堵得慌。”老胡家的说道,“那咱们就先走吧,叫嫂子忙着。”
月影妈还没走下台阶,那些人就已经全都出了院子,她摇着头一脸疑惑地进了屋。月影妈叫了一声江飞雪,她在里屋里应了一声,但没有出来,她在给煎饼洒水,小时候曾经做过,现在想重温一下,虽然生疏了许多,但感到很快乐。
她本想再叫一声,可是小源的妈妈又返了回来,把一个用报纸叠成的方方正正的纸盒掏了出来,往大门外看了一眼,将那纸盒递给了月影妈。
“这是什么东西?”月影妈打开了这纸盒的一角,大吃一惊,“你哪来这么多钱?”
“不是我的,是你的。”小源妈妈说道,“我来还给你。”
“这是……”月影妈还是一头雾水,江露泠从里屋了走了出来,小源妈妈看到了她,笑脸迎上去,说道:“就是这姑娘,侄媳妇儿,你这么好的命,认了这么个干闺女。”
江露泠笑道:“您收着吧,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这……”
江露泠见妈妈要说话,怕她说漏了,因而抢先说道:“干妈,你告诉我小源要换肾,家里没有钱,你不是说过要我帮帮他们吗?”
月影妈这才明白过来,平时没事儿她好跟她们说些家长里短,她自己日子过得苦,因此总惦记着那些艰难度日的人,没想到江露泠竟然全记在了心里。她当然没有请求她给予他们帮助,她也并不知道江露泠有这样的本事,即便知道她也不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人家可没有这个义务。她以为江露泠这么做是出于善良和同情,其实,她只是想让母亲受到尊重。无论如何,小源需要这笔钱,月影妈装作知道的样子,笑道:“是啊,大婶你快别客气,治病要紧。”
“小源的手术已经做了,放心吧。”
“啊?你哪来这么多钱?拆迁款不是没全给吗?再说了,全给了也不够啊?”
“给了,全给了,还……”小源妈妈说道,“还有源他爸在外面挣了些,够了,够了。”
“那你也拿着,给小源买点补品,家里不也得花点?”
“不用,不用………”小源妈妈一叠声说道,“够花的就行了,太贪心老天爷看不下去。”
“不是抢的,不是偷的,老天爷怎么看不下去?快拿着吧。”月影妈把那钱又塞给了她。
“这钱真不该要,不该要。”小源妈妈把钱放到板凳上急急地出了门,今天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听到北岭方向传来隐隐的鞭炮声,原来头几天丁老头终于咽了气,北岭西头今天开始动工了,建筑公司动土大吉放鞭炮招揽喜气。两天后周克新去了市里,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他先是租了一辆轿车将它停在街旁,然后去一家快餐店点了两个小菜,喝了两盅酒,接着去书店翻了一个小时的书,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站在幼儿园的栅栏外面看里面的孩子做游戏。然后,他沿着这街道走了两圈,晃了晃立着的铁皮垃圾桶,怕影响了人们的便利不能动,看见一家汽车修理店的门前放着一个千斤顶,可是他又觉得不能连累别人,还好地面上有松动了的砖块,这也不行,那里是盲道,这可怎么办?
他还没有想好,可是薛凤远的车已经从别墅区开出来了,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朝着汽车猛奔过去,接连闪过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和一对吃着冰淇淋的情侣。薛凤远的司机看到有人跑过来,向左打方向盘,周克新也跑向同一侧,司机连忙向右拐,周克新也随之改变方向。接近车子之后,周克新跳起来,身体飞向车头,司机刹了车,周克新将两臂抱在头上使这个姿势看上去像是在保护自己。他的身体落到汽车前端之前的一瞬,稍稍往右边侧了侧,落下的时候顺便用右肘击碎了汽车的挡风玻璃。
薛凤远和他的司机赶紧下了车,查看他的伤情,司机愤愤地嘟囔:“跑什么跑?不会看路啊?薛总,这可不怪我。”
“叫救护车。”薛凤远交代了他的司机,然后问周克新:“你感觉怎么样?”
周克新从车子上滑了下来,一把夺过司机的手机挂断了电话,笑道:“不必麻烦了,我没事。”
“还是去看一看吧,要不你不放心,我也不放心。”薛凤远说着话打量了他一番。
周克新将手机还给了司机,说道:“你放心,这件事全怪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知道就好。”司机庆幸他能这么说,他可不想惹上麻烦,这也许会让他丢了工作。
“你是……”薛凤远侧头想了想,“你是那晚在四岭酒馆喝酒那人?”
“啊?”周克新假作沉思,停顿片刻,“哦,那一夜原来有您,您是……”
“鄙人薛凤远,你是四岭人吗?”
“您称我小周就可以了。”
“周先生,你确定你没事吗?”
“是的,今天的事是我的责任,您的车我会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