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下之大,竟没有能与我对饮之人。”周克新止了笑声,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那人,“今天让这些鼠辈叨扰我。”
周克新说完在桌上放了几张钱,提起那坛酒,疾风一般奔出了酒店。他边走边喝,原路返回,沿坡而上,见月色甚好,四周寂寂无声,景致清雅。大片的花生闭合了叶子,背面映衬出月的光华,果树肃穆而立,银枪白甲,威武不凡。初夏的晚风带有几分凉意,微醉的周克新打了个寒颤,想起古人常常对月饮酒,因而将那酒坛举在空中对着月亮晃了晃,笑道:“哈哈,从古至今,你不知吃了多少人的敬酒,今天不如敬我一敬。”说着举起酒坛大饮了几口。
“该我了,这一口,我敬飞禽走兽,鸣虫游鱼,弱肉强食却不背自然之理。”
“高杨垂柳,绿草红花请受这第二敬,纵然长寿,复生,却身不由己,算是悲苦。”
“第三敬,清风寒露,坚石厚土应该受得起,诸君默默无语,不偏不倚。”
周克新连饮三大口,转眼来至坡顶,又要邀月同饮的时候猛然发现它已消失在空中,天阴了下来,黑云遮住了月亮,坡上霎时漆黑一片。
周克新大怒,借着酒劲指天而骂:“你这狗贼,快把我月亮放出来。”
北方的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周克新清楚地看到了远处山巅的巨石,接着雷声轰隆隆翻滚而来,震得地动山摇,周克新又饮一口,大笑不止,将那酒坛举过头顶,仰天大叫:“你嫌我没有敬酒与你,你不想想,你怎能担得起这酒?”
天阴得越来越厚,似乎要下雨了,空中一个劲地打闪,夏天的景象提前了,周克新仍在狂啸:“你这卑躬屈膝的奴才,欺软怕硬的无赖,不分曲直的蠢货,人们奉你为神明,盼你主导人间正义,你却谄媚世间权势,罔顾百姓疾苦,扭曲天下是非。凶恶霸道的逍遥自在,善良软弱的受尽苦难,阴险奸邪的横行无阻,磊落信实的寸步难行。欺人的得以善终,被欺的徒遭横祸。丧失良知的平步青云,坚守底线的穷困落魄。凭你的作为,竟然还有脸面俯视天下,叫人敬仰?你不如埋头掩面,羞愧而去吧。”
“哈哈,你不知自惭也就罢了,我不敬你酒你还生了气,发怒吓唬我,可见你不过同世间千千万万争名逐利之徒一样狭隘自私,做了错事还不让人说,人说了就要发狠报复。人们对你亿万年来的崇敬乃是大错特错,你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虑及苍生,你这狗贼,真是该骂。”
天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情感而有所感应,阴晴变换倒是时有发生,周克新一番大骂之后,恰好乌云散去,那一轮明月重现中天。周克新冷笑一声,心想你此时羞愧,放它出来,爷爷偏不给你这个面子,遂提起酒壶向前走去,不过他没有回家,而是踏上了另一条岔道。
那些工人应该到了很长一会儿了,他们全都穿着工地上的衣服,不知道是没有来得及换还是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这五六十人毫无秩序地站在一起,他们的对面列着几排大概有三四十人的队伍,全都穿着宽松的黑色上衣和裤子,每人手中提着一根一米来长的铁棍棒。工人们铁了心要讨回工钱,不肯轻易放弃,但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打手,心中还是有些胆怯。这些打手的后面有一座二层小楼,是建筑公司租来临时办公用的,有人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楼上吊着一盏灯,周克新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正是刚刚在四岭酒馆中见到的那三人当中的一个——“宽额头”。
“本来这件事是好办的,只要你们好好说话。”“宽额头”开始训话了,“但是现在你们聚众闹事,这事儿办不成了。”
“你说的好听。”有工人喊道,“这都几个月了,那时候也没见你们办成。”
“哼,实话告诉你们,我不缺钱,只是暂时用在了别的地方,也没说不给你们。可是你们这些人不安分,闹到了市里,我和市长见了面,不能不给他面子,本来打算给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不识抬举。”
“那是我们的钱,凭什么不给我们?”
“对,不给我们,我们跟你拼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十分轻蔑,“我早就想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这些穷鬼,几辈子没见过钱了!”
工人们躁动起来,但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那些打手可都是不要命的。两边阵营中间留出了一条两米宽的空隙,工人们正在担忧之际,周克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两个阵营中间,他虽有些醉意,但脑子十分清醒,并没有醉到这个地步,此时□□右倒,只是佯装大醉。工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醉汉,打手们也警觉地注视着他,全场安静了下来。二楼那人冷笑一声,心想这人怎么又来了这里,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土包子,肯定不知道自己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