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秀儿蔫蔫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知道这孩子是难过跟简从珊的事,便也不催促他。
在军需中忙了整整一上午,所谓整整一上午的意思就是他一会儿拿锯、一会儿拿刨子、一会儿拿凿子,叮叮当当咚咚咣咣,忙得没一点空,中间连抬头看一眼秀儿怎么样了都没工夫。中午用膳的时候,秀儿依旧苦着一张小脸,简从珊不明所以,各种讲笑话逗趣,看样子是想哄秀儿开心,他看不下去,但也不想让老友尴尬,就把颖儿喊了出来。
颖儿随他出来的时候尚且笑盈盈的,及至他把马艺丹家正夫不幸遇难的事讲述了,颖儿脸上就再没了笑容,一再地问他:“主子,您这消息不会有误吧?送信的人可见到正夫哥哥的尸首了,不会是道听途书吧?”
他见颖儿这么吃惊,越发地不忍心,轻声道:“关帅来信告诉我的,关帅是什么人?那是凰朝第一稳妥持重的元帅,拿不准的事她会专程派人送信给我吗?”
颖儿听了双手抱头道:“妻主她一直念叨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正夫哥哥,说正夫哥哥是她的结发夫郎,她却只管自己的前程,撇下正夫哥哥一个人在那虎狼之邦,她真是个薄情寡义的渣女,奴家听了就每每劝她说,妻主眼下且努力建功立业,等天下太平了,妻主再好好补偿正夫哥哥,带他踏遍四国河山,吃遍四国美食,奴家若是能生个女儿,也归到正夫哥哥名下,断不让正夫哥哥一人孤苦。妻主听了这样的劝,心里才舒缓些。如今正夫哥哥居然没了,妻主她怎么受得了?”
他闻言越发烦恼,这马艺丹如此自责内疚,倘若她对正夫的亏欠能够弥补她自然不会迁怒别人,如今阴阳两隔,恐怕原本的一分愧疚就要化为十分了,这十分愧疚压在一个中年女子身上,恐怕就很难不迁怒于人了。那么马艺丹会迁怒谁呢?他想了想有三种可能,第一种迁怒明帝,这一种可能性不大,马艺丹再伤心再愤怒,也不会丧失基本的理智,她已经没有白虎这个母国了,不能再失去凰朝这个新的国,离开凰朝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第二种迁怒于他,这是有可能的,诚如关荷所担心的,马艺丹很可能从此恼恨了他,毕竟当初是他出面把马艺丹以及那四万白虎士兵带到凰朝来的。第三种迁怒颖儿,这种可能也是蛮大的,毕竟马艺丹经常能见到的并且能够直接伤害到的就是颖儿,如果马艺丹心头暴躁,要找个人出气,那么颖儿也是最方便且最没有代价的,哎,颖儿何其无辜,与其让马艺丹迁怒颖儿,不如让她迁怒自己。他想,待会儿要给马艺丹写封信,把窗户纸给捅破,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她放过颖儿。
他刚刚思量完,就听颖儿道:“主子,您安排几个人护送奴家去荥阳军营吧。”
他连忙阻拦:“安排人护送你是很容易的事,军需营中这么多男兵女兵,随便派几个就能送你过去了,可是你眼下过去会被马将军迁怒的。关帅有公文给陛下,公文中肯定要讲这件事,马将军现在多半已经知道消息了,她一定是又伤心又愧疚又自责又烦躁,她一个人担不起这样的情绪,多半要把这伤心自责找个人发出来的,你若过去了,这火就必然冲你发了,你一个不会武功的男孩子,嫁给她一个中年女子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被迁怒,我怎么能忍心呢?依我的意思,你过上个十天半个月的,等她这股子怒火消了,再去见她。”
“主子,妻主她心里苦,奴家不去跟她同甘共苦,却躲着她,等她自己消火,这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夫侍吗?”
“男诫上也没说妻主发火的时候做夫侍的便要各种哄她啊?”他有些不大确定,那本《男诫》他都好多年没翻过了,不是很确定上面对这样的情形有无规定。
“主子,这跟《男诫》《男则》《男德》都无关,这只是妻夫相处的简单道理。做人家夫郎的,碰到妻主不痛快,不想法设法地逗妻主开心,反而自己悄悄躲一边去,这样子是不会被迁怒,可是等妻主火消了,她心里也就没这个人了。主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您不会不明白吧?难不成您跟皇上闹了矛盾,您都是等着皇上自己消火啊?”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颖儿一幅恨不得打他两下的表情看着他,他不大好意思的笑笑,心中却在细细琢磨。
他似乎的确不懂这个道理,他上回惹明帝生气,不仅不肯主动撒娇服软,便是赔礼道歉也不曾做,还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委屈得不得了,拖到后来明帝自己消了火,揽着他很是无奈地道:““跟你生气有什么用?都不知道服个软撒个娇哄哄朕,明明是你的错,搞得像朕欺负你似的。”他当时还觉得明帝这话过于勉强,他听在耳中甚是不爽,而今想来,明帝在被他气过之后,不仅没把他彻底抛在脑后,还仍然肯主动宠他,当真是难得的仁厚天子了,这般好的妻主自己还怨望于她,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下午送走了颖儿,他继续和简从珊一起忙碌,忙的时候心里倒不觉怎样,深夜回到郡衙,把颖儿今日所说的话和他这一个月的行事细细回想了一遍,可就忐忑难安了。陛下冷落了他十三天,他可是躲陛下躲了足足十七天,嗯,天亮之后就是十九天了,怎么看都是他怏怏不快怨恨陛下自我放逐,若只是这样子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写了一首饱含怨艾之意的词,这词还被送给了陛下,陛下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他这般倒打一耙吧?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