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叫宋景晟,我已有两三年没溜出宫了,这次总算逮到机会。
天黑之后内城静悄悄的,想来宫中也不会发现我失踪,安致和应该已经帮我蒙混过去了。
我在韩枢家换了衣裳,牵了匹马催促着他快点出门。毕竟机会难得,下次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韩枢战战兢兢,韩枢的娘唠唠叨叨非要把我们送到门口。
她说:“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客气了。”
她又说:“就容老身送一送吧。”
我继续摆手:“不必不必,您回去歇着吧。”
她仍在说:“陈公子是乐州人士,乐州哪里人啊?乐州是个好地方……”
我:“您可真关心我啊哈哈哈……”
韩枢六神无主,额头上直冒汗。我们已牵着马走到巷子里了,他娘还跟着。
最后韩枢向管家使眼色:“方伯,外头实在太冷……”
管家一溜小跑上来把韩老夫人请回去了。
“多谢挂怀,您保重身体。”我向她道。
她站在门廊下呵呵笑着目送我们。
我们上马出了巷子。
内城中街宽阔冷清。四品以上官员都住在这里,没有谁家显露排场,门口都只有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韩枢出示腰牌,出宣阳门,到了外城,街市渐渐繁华起来。
收市时分虽然已过,但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声不绝,茶楼酒馆中都还点着灯,坐满了食客。
韩枢说:“先帝刚去,还在国丧期间,按理说是该禁止这些小买卖的,只是……”
我摇摇头:“不妨。国计是国计,民生是民生,总不能因为皇家的一桩丧事就禁绝了平民百姓家赖以谋生的营生,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韩枢:“陛下很通情理。”
我叹道:“都拜皇叔所赐。若不是小时候他常带我出来玩,我怎会知道宫外是这样的,又怎会知道龙椅之下究竟是怎样一片江山,怎样一群百姓。”
韩枢:“嘘……小声一点。”
我立刻噤声。
街旁有三五小孩探头探脑地望着我们,果然我和韩枢两个人还是太显眼了吗?
韩枢道:“陛下想出城吗?快些走吧,城门快关了。”
“好。”我与他催马快步向城南去。
不料赶到城南时,城门已经关了,只晚了一步。
韩枢说:“值守的御林军我都认得,与他们说一声……”
我抬手阻拦:“别,城门开开关关会有很大动静,我偷溜出来已经逾矩了,别再节外生枝。”
“那怎么办……”韩枢皱起了眉。
我说:“算了,在城中逛逛吧,能出来就很不错了。”
“哦对了,可以走西门。”韩枢忽然道,“西门七里桥常有百姓出入,这时可能还没关。”
“好啊,快去。”我欣然答应,随他向城西赶去。
城西密密麻麻住着大片平民百姓,七里桥上果然还排着一长队等候出城的人。
我与韩枢下了马,排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不一会到了城门口。
御林军的郎将见了韩枢便抱拳:“韩将军。”
韩枢点了点头。
郎将看向我,我随口说:“我姓陈,乐州来的。”
“乐州人,有路引吗?”
我张了张口:“……啊,忘带了。”
韩枢道:“陈公子一时疏忽,把路引忘在我家了。我们回去取吧。”
“不必不必。”郎将心领神会,胳臂一抬放行了。
到了城外,我很心虚地说:“都已经继位了,却还在偷偷摸摸做这种事。”
韩枢:“陛下已是万人之上了,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我摇摇头:“万人之上,却也在皇天之下,心中还是有一套苛责时刻盯着自己的……不过出都出来了,走吧,去邙山上瞧瞧。”
京城背后的邙山一脉悠悠绵延上百里,这时节已由青翠变为苍凉,在夜色下静静伫立着。
我带韩枢循着小路进了山,一路上马蹄踏空谷,笃笃回音不断。
我说:“陪朕去看个人吧。”
韩枢问:“谁?”
我没有回答他。
记忆已经有些久远了,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那个地方。还好,穿山越岭兜了几圈之后还是找到了。
在一座小山包上,一棵侧身独立的松树下,我勒住了马。
韩枢随我驻足。
我来到树下,拨开枯草,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块做记号的尖尖的石头。
我说:“我要见的人就在这了。”
石头下面埋着一个密封的铜盒,我把它挖了出来。
“这是我弟弟宋景昊。”我说。
韩枢一怔,也许是被吓着了,月光下脸色竟有些惨白。
我忍不住笑:“吓到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对不起……”
他回过神来:“这……就是早夭的二皇子?”
我点点头:“是。他生病那年才七岁,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韩枢看着我手中这个小小的盒子:“他怎么会在这?”
我说:“他六七岁时乳牙松动了,我惯于欺负他,便动手把他的牙拔下来。后来他死了……”
韩枢闻言静默了许久。
我又说:“他是庄妃的儿子。我母妃走得早,庄姨娘视我如己出,待我比待他还要好。可惜我一直顽劣,景昊死后我更顽劣了……”
韩枢说:“但陛下还是把他的牙埋到这来了,还是念着他的。”
我心中五味杂陈:“那时我只是不明白,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就死了呢?早夭的皇子不能入皇陵,后来埋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了,我手里就只剩下这么两颗牙齿。”
韩枢:“你多半是放不下他。”
我无奈摇头笑了笑:“我只是怨他活得不够久。虽然他脑子不灵光,还时常疯疯傻傻的,但在宫中好歹能与我做个伴。可惜他命数太短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