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后,两边都不说话了,默默地相互打量。
芥末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心里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长这么漂亮的生者。
其实较真地说,以前在地狱里遇到过不少皮相好的,像是什么现世的知名歌星模特,别看活着时候多么风光,有一些还整容整得跟天仙似的,下地狱后一切都会现回原型,面对狱卒,一个个都像见着洪水猛兽一般,嗷嗷大叫,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泪水鼻涕往脸上一糊,别说多恶心,再好看的脸都扭曲了。
眼前这位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会冲自己笑的生者,人本来就长得挺俊秀,这一笑就更添三分彩,看得他好感度蹭蹭地往上走。
芥末摸了摸自己心口,那里原来是没有心脏,却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他这是对生者动心了?
不过这也不是罕见的事,他以前也听说过迎接科的鬼有对生者动心的,在地狱里苦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把人盼下来了,去迎接的时候一看,对方已经是长得皱巴巴的一老头或老婆子,立即死恋情了。
别看现在这孩子年轻漂亮,再活个几十年,下地狱的时候也不晓得长成什么样了。
总而言之,所谓人鬼殊途,就是这么个理。
脑子里转过这么个念头,芥末的情绪立即冷静了许多,他从地上站起来,先抖一抖身上的碎木屑,拍拍粘在上面的尘土,再检查一下身上的情况。
诡异的是,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他居然没受伤,连蹭破的地方也没有,就是衣服破了,破的都是些边边角角,不影响观瞻,而且好在这衣服用的不是什么昂贵衣料,坏了也不可惜,他身体里还收着一套备用的常服,等会儿找个隐蔽些的角落换了即可。
他再抬起头来看,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周围多出了好些人,男的女的都有,男的少一些,女的数量挺多。
那个年轻人身边站着俩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一个平头一个长毛,都是身上披着灰色的斗篷,手里拿一把伞。
离他们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男的,看上去上年纪的中老年人,一头银色长发披在身后,上半身赤着,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肌肉,完美展现出一块老姜的“劲辣”。
站着最外围的是十几个手持武器的女性,头发梳理着精致的发髻,上面插着金光闪闪的发簪,半边脸蒙着,身穿方便行动的短装和服,脚上蹬着显瘦的漆黑高跟靴,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新登场的人物他简单地扫了一遍,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
现在他似乎置身于一栋巨型建筑物里面,根据身体撞碎的楼层地板来看,自己现在应该是处于上数第四层的位置。
空气里漂浮着的浓郁香粉气息、头顶天花板的华美装饰、地面铺着的细致刺绣地毯、女人们身上精致奢华的衣着与饰物……这些地方跟众合地狱里稍微有些类似,但终究陌生。
而且生者的气息太过浓郁了,对于鬼而言形同猛毒,充满了极致的诱惑力。
芥末虽然不是鬼,但他也本能地向往这种灼烈的阳气。
食欲过于猛烈,便成了一种折磨。
他自认擅长忍耐,却不敢肯定自己能够一直忍下去。
芥末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小声嘟囔:“啊,果然还是呆在地狱更好。”
声音很小,一般情况下也就他自己一个听得见,但现在周围安静得很,又没有其他人说话,就显得他这说话声特别明显了。
年轻人噗嗤一声乐了,嘴角扬起爽朗的笑容,身边的长发男人脸上露出了类似尴尬的神情,站在一边那个赤着上半身的银发男人也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透着一丝嘲讽。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古怪。
芥末皱眉想了想,他刚才不应该废话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引起怀疑了。
“小子,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干什么?”银发男一开口就是很不客气的质问。
芥末皱眉:“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吗?”
“哼,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银发男冷笑一声。
年轻人冲他笑了笑,然后朝芥末道:“他是凤仙,夜王凤仙。”
“名字真奇怪。”芥末看了眼回答他的年轻人,“我是芥末,至于刚才问的‘到这来干什么’,我只能说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具体原因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他答得很诚实。
“不小心掉下来?”那个橘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像是听见了一个很荒唐的笑话似的,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干脆捂着肚子蹲地上了。
“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这里是哪儿?”
年轻人笑容又深了几分,冲银发男人抛了个眼神:“凤仙老板,您怎么看?”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湛蓝的眼睛里分明透着一种期待,又暗藏着些许幸灾乐祸。
被他唤了一声的男人扬了扬眉毛,没有说话。
如此明显的坏笑,芥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也觉察出自己可能陷入到某种麻烦的境况中,但心情还算平和,脸上也不动声色:“不方便说吗?”
“这里又不是什么秘密基地,怎么会不方便说呢?”年轻人笑着看了眼银发男,又转回来朝芥末道,“这里是吉原,常暗之街。”
哦,吉原,红灯区……
等等,不是说吉原已经没有了吗,难不成人类又把它重新兴建起来了?
唉,无所谓了,反正现世的事情与他没关系。
芥末的脸上表情从冷漠过渡到恍然与震惊,末了又转回冷漠。
他想了想,又问道:“这附近有神庙吗?”
他打算去找间神庙,求里面的神明大人或其眷属帮忙,给地狱送个信,好派鬼来接他回去,或者让迎接科的前辈们过来领他走,然后继续正常的见习。
“神庙?”年轻人愣了一下。
“吉原没有神庙,统御这里的神就只有我。”之前质问他的老男人忽然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面对砧板上任由宰割的鱼肉,“抓住他,撬开他的嘴。”
“是。”一直在一旁保持戒备状态的女人们,立即挥舞起手上的武器,向芥末发动攻击。
无数苦无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弧线,瞄准了芥末身上的要害飞去。
芥末最怕水火以及锐物,水能化颜料,火能烧纸,锐物容易把他破坏,水火在他化为人形后,威胁力大降,但锐物还是很棘手的。
他不想面对锐器,更不想对付女人,因此转身朝男人奔去。
“太天真了。”男人寒声道,在芥末逼近他身边的时候,突然抬起手一挥。
他扬手的速度很快,没有足够好的动态视力绝对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一般人的身体反应力也不见得可以跟上大脑。
“碰”的一声巨响,芥末被甩到了墙壁上,身体嵌入墙体里,压出一个可怕的人形印记。
夜王凤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一皱,刚才他是打中了芥末没错,手背有接触到东西的感觉,但是手感很奇怪,没有挤压到骨头的质感,反而像是打在了什么柔软的平面上。
刚才他打中那儿了?
他抬眼看了看那面被变形的墙,芥末已经从上面下来了,轻轻跳落到地上,拍拍身上的土灰,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没事人似的。
夜王凤仙用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没发现任何受伤的地方,衣服上没有一点沾血。
他没受伤?
还真没有。
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受伤,现在只是被手背狠拍了一下,墙还没穿透,芥末自然就更不可能受伤,甚至还没有多少感觉,但是……
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臂,盯着那上面袖口多出来了一条裂缝,皱眉道:“撕裂了。”
年轻人在一旁吐槽:“又没有流血,受什么伤了。”
芥末突然扭头冲他那边看去,满脸严肃的表情:“不对,我现在已经受伤了,重伤!”
“……哈?”
芥末认真地说道:“我受伤了,受伤处是手臂。所以,接下来我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自保。”
这个借口真的很僵硬,听起来就像是为了什么目的硬扯出来的借口哈。
真实情况也确实如此。
地狱对于进入现世的狱卒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不能够引诱生者自杀或杀生,不能够对生者动用暴力,最重要的一点是狱卒不能够杀生,无论动物、人类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要有阳寿的,不管一分还是一秒,狱卒都不可以对其下手,否则将会受到非常可怕的惩罚,严重者直接堕入阿鼻地狱与其他的罪人一同受罚。
不过,地狱的法律条规也不是完全地倒向生者一边,同样注重狱卒的本身安全。
如若在现世执行公务的狱卒,受到了不受控制、不可避免、天灾或生者刻意的侵害,这个时候,他们就能够动用一定的力量进行自我保护,在此过程中,对生者造成的伤害也计算在正当防卫的范围内,只要不害命,不造成影响其正常生活能力的伤害,就没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