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凤飞霜从小被捧在掌心而生长出骄纵任性, 凤空澈由于生来额间带有火莲印记，出生不凡，一直被当做下一任族长培养。
在凤空澈人生中，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事发生。
百蕊凤家, 如花中蕊, 清贵骄傲, 从不与人论是非短长。
凤家人本性之中自带着一股清高，比如即便是如今再不喜欢雁家，凤家也只是避开与其接触，割袍断义，断掉一些必要交集，以此来显示他们不满。
他们不会主动出手, 更不会肆意惹事。“恪守本分”这四个字已经被刻入了凤家人骨血之中。
唯有凤飞霜是不同。
她刚出生时，族中一位会看相长老就曾预言她“前五十年, 命有大劫”，非人力可阻，若遇此劫，非死即生, 再无回环余地。
有着这样预言，凤飞霜父母自然对她也更多了几分疼爱。
从小，旁人皆需学习君子之风, 一举一动皆有定数, 唯有凤飞霜跳脱其外, 皆可按照自己心意而行。
家里人都知道那则批命, 所以也都对凤飞霜极其宽容, 这才养出了她现在这骄傲单纯模样。
不过尽管也是骄纵着凤飞霜长大一员, 凤空澈仍以为, 他们都是凤家人，本性沉稳，只是飞霜年纪小些，难免有些顽皮孩子气，等长大了就好。
谁知道，她如今竟敢做出这样逾矩事情？！
凤空澈秀气眉头紧紧拧起，形成了一个大大“川”字，整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老学究味道。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事？”
凤空澈原先温和笑容不在，眼中全是不赞成，“直接将旁人家宅毁去，这成何体统？”
钟疏星被凤空澈这突然变脸弄得措手不及，下意思道：“她为何不可？”
“自然不可了。”凤空澈不可思议道，“她无缘无故毁人家宅，简直毫无道理！”
无缘无故？
钟疏星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马上发现两人之间沟通障碍。
“先前是我没说清楚，这雁家并非是凤小姐炸毁，而是她小师妹毁去。”
“哦对了，她小师妹，姓‘姬’。”
钟疏星刻意咬重了“姬”字，以此提醒凤空澈。
钟、凤两家都有些底蕴，更何况姬冰玉当日在新秀试炼时一鸣惊人，拨得了头筹，成了“魁首”，得到了四大门派争相抢夺，最后花落雪腴——就连师长名声都十分骇人。
有名有貌，还有故事，最符合闲人茶余饭后谈资。
这之后，自然有无聊之人将当年事翻出，旧事重提。
比起姬冰玉，那位在修仙氏族之间很有名望大小姐雁流苏，反倒沦为了无名之辈，只跟在姬冰玉名字后出现了几次罢了。
不过说来说去，也无非是用“魔族心狠手辣毁掉姬家”，“曾经姬小姐性格骄纵，终究不被雁父所喜”等两人话题展开，其余别，倒是一点都没有。
在这一方面，雁家做得足够谨慎。
果然，听见不是自己妹妹炸得雁府后，凤空澈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抚了抚胸口，如释重负道：“幸好……”
方才一听‘小师妹’三字，他就自动将其与凤飞霜对应，倒是忘了这长清门小师妹另有其人。
还好不是凤飞霜做这事，不然他都不知该如何和父母交代！
看到凤空澈如释重负模样，钟疏星颇感莫名：“你在‘幸好’些什么？”
凤空澈动作一顿，稍有些尴尬：“这事若是飞霜做，难免有几分不好解释。”
“这有什么？”
钟疏星拧起眉头，她看不起凤空澈这急于撇开干系模样，撇撇嘴道：“反正他们几个也是实打实帮凶，若是雁家追究起来，一个也逃不掉。”
眼看凤空澈眉头又要皱起，钟疏星无语道：“不过凤少爷也不必担心，真追究起来，肯定是他们那位小师妹承担。”
眼看着称呼又从“凤道友”变回了“凤少爷”，凤空澈心急道：“钟道友不要误会，我并非是推脱之意！”
他不过是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动手，即便动了手，也不该如此激烈，乃至毁去他人住宅而已。
而且这其中还有与他血脉相连手足亲人。
万物为象，自当以和为贵，不宜多生事端。
须知万物轮回，总有一报。
这些小孩子终归是年纪太小，做事不管不顾，难免有几分毛躁。
这么一想，凤空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他们才是。”
他看向钟疏星，抿起唇耳根子有些泛红：“若是钟小姐不介意，我们不如同行？”
钟疏星没注意到凤空澈神情，她一心沉醉在弟弟方才寄来简单几句话中，恨不得身在其中，与他们一同炸了那狗屁雁府才好。
“也行，反正也是同路，不过你要快些，我可不等你。”
钟疏星瞥了凤空澈一眼，暗自摇头。
她倒是看出了凤空澈一些想法。
然而他觉得别人年纪小，又焉知旁人不笑他天真不知事？
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凤家这样好环境。
不过钟疏星没有说出口，因为有些事总要自己碰了壁才知道疼。
更何况，她也早就想去见见那个有趣小姑娘了。
……
而同样在雁宅中雁流苏却是崩溃。
她本与雁父谋划好，等到将姬冰玉体内灵气尽数吸走，将这囚仙阵大功告成后，便立即带着灵力启程，赶往赤羽洲雁家本宅。
有雁家那位手可通天家主在，即便是长清门想要追责又能如何？大不了随便找一个替死鬼扔出去，勉强平息一下众怒即可。
从未经历过容清垣时代雁流苏想得很美，而雁父也自觉帮家主做完大事，必定会得到庇护，于是也应得十分安然。
两个人胸有成竹，自觉胜券在握，早就将姬家视为囊中之物，谁也未曾料到竟会出现这么大变数。
雁流苏匍匐在地上，姿态狼狈却在没有人顾得上搭理她，只能仰起头狠狠地看着为众人簇拥那个女子。
这究竟是什么妖魔邪术，才会将她体内灵力抽干，导致她修为跌落了一个小境界？！
雁流苏惊恐地发现自己修为不断流失，然而无论她如何运转心法，甚至在心中苦苦地求神拜佛都无济于事。
往日里暗中挪用姬家之物所获得灵力，终是要偿还。
随着姬冰玉吹奏，在最后时，空中竟是真浮现出了无数个小小光团，尽是围绕在了姬冰玉周围，引起了所有人惊叹与抽气声。
“这、这是何物？！”
“好充沛灵气！我自从师门下山后，从未在山下感受到如此充沛灵气！”
“这光团温和明亮，竟有几分熠熠众生味道。”
禄昊苍同样惊叹，他目露痴迷地看着那一团灵气。
若是可以——哪怕只有一个，也许妹妹灵根枯竭毛病就有救了！
想起妹妹痛苦不堪模样，又见姬冰玉已然结束了吹奏，禄昊苍狠了狠心，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敢问姬小姐可知道这是何物？”
“是灵气。”
“今日雁家所毁之物，尽是当年他们强行侵占姬家珍宝灵器，而如今这些灵气正是他们曾挪用器物所成。”
而那些人所化成光团早已在最初便消散，或许真如容清垣所说，是投胎转世去了吧。
说来也很奇怪，这些被震碎器物所化成灵气团仅仅地依靠在姬冰玉周围，它们上下浮动着，像是在迫切地等待着什么？
[它们在等它们归宿。]
容清垣声音在姬冰玉脑中响起：[你如今是姬家最后一人，它们见你自是欢喜，如今在等待你给它们最后安排。]
在刚才阵法中，有些宝物选择飞入了姬冰玉提前在各个角落里备好乾坤袋中，而有些宝物却自毁器身，不愿继续留存。
或许是曾遇见一个极其真爱它们主人后，便不愿在落入他人之手了吧？
那又该如何安排？
姬冰玉垂下眼，在凤飞霜有些担忧目光中站起身，所有人眼光皆随着这个容貌脱俗女子而动，却半点不敢出声放肆。
若是先前还有人敢对长清门音修不以为意，试图以“伶人”比之，那么现在，在经历了刚才那样可怖合奏后，但凡还有脑子人，就绝不敢再轻视乐修。
不仅不敢，甚至不少人都在心中琢磨着，以后起码要交一两个音修朋友才是。
你看看这姬小道友——她本人实力超群不说，嘿，这师门中同伴竟还组团来帮她撑腰！
“看什么看？”
钟子期暴躁地将雁文涛好不容易抬起来头一鼓槌摁倒了地上，“老实待着，别逼我动手。”
受姬冰玉多年指导，他现在也颇觉女子生存于世不易，连带着与家中姊妹们关系都缓和许多，不过确认染上了另外一个毛病——
钟子期，见不得抛妻弃女渣男。
“雁老爷是觉得地上寒冷吗？”
谢喻安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雁文涛。
这位曾经高高在上雁大人如今趴在地上，血泪横流，脸上道道沟壑，衣衫上也全是被倒塌之物划破痕迹，堪称褴褛。
现在将他放在外头，谁会想到这宛如一滩烂泥人，居然是那个高高在上“雁大人”呢？
“不必白费力气了。”谢喻安蹲在地上，靠近雁父耳朵，轻声道，“你属下们现在一个都顾不上你。”
身为原著第一反派，谢喻安手段远超同龄之人。
早在不知不觉中，谢喻安已暗中收拢了一部分谢家势力。
姬冰玉当日曾帮他那样一个大忙，如今姬冰玉有难，谢喻安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袖手旁观。
不，不止是“不该袖手旁观”，而是“合该倾囊相助”。
众人目光以此从凤飞霜、谢喻安、钟子期、裴乐夜身上划过，看着这几位各个钟灵毓秀又修为不低，心中暗自赞叹。
这日后如何，众人先不妄加揣测，但起码现在，人家感情是真好，也是真够义气啊！
有这样能够交付后背朋友，出门在外也多个安心不是？
一时间人心浮动，甚至已经有几个人跃跃欲试要上前搭讪。
就在这时，姬冰玉终于开口：“方才雁文涛也认了。”
“当日姬家倾覆，惨遭灭门，雁家不顾大义，不仅不曾施以援手，反而将姬家之物尽数占为己有，此其罪一。”
所有人仰望着那个沐浴在光团之中年轻弟子。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看她脸——又或者说，比起姬冰玉脸，她身上还有远超于这许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