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峰郡部队正式对玛吉特岛发起攻势之后,岛上的战局,出现了戏剧性地反转。n
在正面吸引住守军全部注意力的情况下,塔马斯预先布置的偏师顺流而下,从玛吉特岛背侧登陆,用一记隐蔽而凶狠的右勾拳,一举攻克了联省人在玛吉特岛上的主要据点——多蒙科斯修道院,并夺取了联省人在岛上储存的全部补给。n
战斗到这里,本来应该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无非是一些甜蜜又疲惫的收尾工作。n
然而联省海军的参战,改写了玛吉特岛守军的结局。n
联省海军的战舰,无情地碾压了可怜的驳船。n
联省海军的大炮,把新军的浮桥轰成了碎片,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次将这一剧目重演。n
联省海军成功阻挠了新军每一次重建浮桥的尝试,这导致新军方面一直都无法大规模向玛吉特岛增兵,只能蚂蚁搬家似的,靠着小船在夜间偷偷摸摸往岛上送人。n
船不如人、炮也不如人,即便是再勇猛剽悍的帕拉图骑兵,也只能望河兴叹。n
而玛吉特岛上的守军残部,或许是狗急跳墙,抑或可以说是在绝境中爆发出了莫大的智慧与勇气,选择了一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道路:n
就在铁峰郡军端掉联省人的老巢的一刻钟之后,玛吉特岛上的联省部队攻入了主教堡,俘虏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山郡残兵,并立即着手加固防御工事。n
至此,玛吉特岛上的局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对调。n
一晚血腥的厮杀过后,对战双方不仅交换了阵地,还对调了攻守态势。n
这次,轮到联省人被围困在玛吉特岛最北端的小小岬角上,为自己的生命而战了。n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又生出了一些变数。n
新军上下,刚开始时普遍认为,联省人占据主教堡,不过是铤而走险、垂死挣扎。n
虽然由于浮桥一直没能完工,无法大量向玛吉特岛增兵,但是凭借岛上现有的兵力,拿下摇摇欲坠的主教堡,还不一样是手到擒来?n
但是,当他们真的碰过主教堡之后,新军的领导层才发现:实际情况和预想的……似乎有些出入。n
首先,虽然玛吉特岛上的部队在缴获了联省人的辎重之后吃喝不愁,但是也仅限于吃喝。n
登岛部队不仅没有大炮,甚至由于想定大部分战斗应该都是白刃战,所以连火枪都没带几杆。n
而玛吉特岛上的联省人尽管吃了一发直拳又挨了一记闷棍,但还是很有韧性地维持住了建制,不仅把岛上的大炮都带进了主教堡,甚至还在撤出多蒙科斯修道院时,把来不及拿走的火药都摧毁了。n
交战当晚,那声惊醒整座诸王堡的巨响,正是半个多蒙科斯修道院升天前的礼赞。n
其次,主教堡被新军掌控时,就只是一座孤堡,被河水与敌人包围,进不得、退不得、出不得、入不得、没有吃、没有喝,失守只是时间问题。n
但当主教堡回到联省人手里时,情况立刻变得迥然不同。n
须知,在蒙泰库科利中校的规划里,主教堡并不是一座孤立的城堡,它是屏护诸王堡的大防御体系的关键一环,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最有杀伤力的节点。n
它的每一面墙体,在动工前都进行过精密的测算,以确保当临近炮台上的大炮开火时,堡垒的围墙不会摇身一变,充当敌人的掩体。n
所以任何对主教堡发起进攻的士兵,不仅要直面主教堡自身的火力,还要承受来自东西两岸的侧射。n
而由于联省人统治了水面,所以对于新军而言是天堑的十箭河,对于联省人而言却是坦荡通途。n
借由水路,联省方面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主教堡输血。n
甚至在多蒙科斯修道院失守的当晚,他们就又把一个齐装满员的百人队和四门火炮送进了主教堡,并在返程时拉走了所有俘虏和伤员。n
可以说,主教堡之前的这片方寸之地,从一开始,就是雷蒙德·蒙泰库科利选定的杀戮场。n
只不过,炮兵总监绝不曾料想到,这座他倾注了最多心血的堡垒,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实现了其在原始设计中应当实现的功能。n
他也绝对没能预见到,这处他为新军精心布置的陷阱,最后兜兜转转,成了关住他自己的笼子。n
蒙泰库科利中校心中是何滋味暂且不提,另一边,当塔马斯将战场打扫完毕,转过头来,开始制定攻取主教堡的计划时,只有一个感觉——扎手。n
反复、多方向抵近观察之后,主观直觉逐渐转化为客观判断——塔马斯已经很确定,这座不起眼的小炮台,甚至比多蒙科斯修道院还要扎手。n
炮台本身是非常标准的联省式星形堡垒,没有火力死角,这个自不必多说。n
对付这类堡垒,铁峰军已经掌握了一些诀窍。n
问题在于,主教堡坐落在河滩之上,稍微往下挖几铲子,就会有水渗出来。n
在这种情况下,掘壕推进是不可能的。n
就连蒙泰库科利本人围困主教堡时,也只是在距离主教堡稍远、地势较高的河岸上开掘堑壕。n
顺带一提,随着玛吉特岛局势的逆转,先前蒙泰库科利中校为封锁主教堡而修筑的那些工事,通通落入塔马斯手中,倒是给铁峰郡的战士们省了不少力气。n
掘壕自困,大抵如此。n
不过这里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主教堡基本处在其所在区域的最低点,从主教堡到多蒙科斯修道院,地势是一路上升的,并且无遮无挡。n
而主教堡的墙体是有高度的,这就意味着,对于部署在堡墙上的大炮和火枪手来说,主教堡前方的缓坡,就像是一张带有些许自然曲度,但是没有死角的靶纸。n
铁峰郡部队第二拿手的筑墙迫近,在这种“漏斗”式的地形下,也变得难以施展。n
倒不是不能用了,只是非常难规划。n
而且来自东西两岸的敌军炮台的交叉火力——塔马斯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敌人一定在那两座炮台里部署了很多大炮,就等着自己往主教堡上撞——令安全迫近路径的设计,变得更加复杂。n
这已然超出了塔马斯这个连三角尺都没摸过几次的半文盲的能力范畴,得请梅森阁下或者伍兹上尉这种专业工兵军官来操刀才行。n
塔马斯思来想去,觉得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反客为主,利用己方较高的地势,在主教堡正对面修一座更高的炮台。n
这样不仅不用再怕来自两岸的交叉火力,还可以架上大炮,居高临下往主教堡里轰,不愁轰不开小小的主教堡。n
甚至可以一路堆土,把炮台“推”到主教堡面前去,跟主教堡来个脸贴脸。n
到那时,主教堡不攻自破。n
塔马斯把他的想法与五营长兰尼斯以及其他指挥员们说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好。n
除了一点瑕疵——时间。n
太费时间了。n
无论是砌墙、筑堡还是堆土推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手。n
而主教堡上的铁峰郡部队,既没有人手,更没有时间。n
一来是因为盖萨将军虽然从没催促过梅森阁下,但是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盖萨很着急,他很担心围城战拖得太久,生出变故;n
二来是因为铁峰郡方面虽然没有立过军令状,更没有提前说过什么大话,但是全军上下无条件的信任和期望,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所有铁峰郡指挥员的心上。n
要知道,在梅森阁下接手围城战之后,几乎是要什么就有什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配合给配合。n
新军的全部资源,都毫无保留地倾斜给了梅森的作战计划。n
而前期用“珍珠项链”封锁新城、从上游转移驳船还有其他准备工作,都已经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以及最宝贵的资源——时间。n
眼下,全取玛吉特岛只差最后一哆嗦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磨磨蹭蹭,还要索取更多的资源,铁峰郡的指挥员们实在开不了口。n
更何况,夺取玛吉特岛并不是围城战的终点。n
占领玛吉特岛是为了修一座浮桥到东岸,到了东岸还有王后堡,打下王后堡还要啃旧城,啃下旧城说不得还要继续凿新城。n
上述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资源。不能指望敌人像干垒的砖墙一样,在被抽掉几块砖头之后,突然土崩瓦解。n
哪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主教堡前?n
除了新军的内部因素,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重要外部因素。n
那就是——在被“围攻”这件事情上,联省人确实有一些独到的心得。n
亚诺什将军曾经如此评论:“疯子理查都已经死了快十年,可山前地那些家伙依旧生活在围城里,从没走出来过。”n
著名的维内塔旅行家约翰·白伯特——当然白伯特本人对外都自称是海蓝人,不过白伯特其实是一个杰诺瓦姓氏——也曾留下这样的记录:n
“……(联省的每一座城市的)公共蓄水池永远都是满的,并得到定期维护……”n
“……市政府的仓库里,存放着战争年代积攒下的武器,哪怕是早已过时的军械,也不会拿去报废,只为在必要时,能够将所有人武装起来……”n
“……(城市中的)各个行会每年定期缴纳名为捐款、实为税金的费用,专门用于修缮城墙……”n
“……(那些)居住在城市中的联省人,已经不仅仅是热爱城墙,而可以说是崇拜城墙……”n
“……主权战争时期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惨绝人寰的围城与屠杀,给幸存下来的联省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们发誓,绝不会再让自己遭受那样的命运……”n
一言以蔽之,由于历史记忆,联省人本质上十分害怕被“被围困”。n
但另一方面,正是因为无比恐惧“被围困”,令他们对于“被围困”这件事,有着非常充分的心理准备。n
就像靴子落地反而睡得安心了,玛吉特岛上的联省人被困在主教堡里之后,不仅没有瓦解的迹象,反而更加有干劲了——至少铁峰郡指挥员们观察到的情况是这样的。n
从进入主教堡的那一刻开始,联省人就在着手加强主教堡的防御。他们就像是应激的仓鼠,发疯一般掏洞、掘土、垒墙。n
一个晚上,就让主教堡变了个模样——相比之下,先前据守主教堡的白山郡士兵做活的水平,的确是有点太糙了。n
而第二天上午,在塔马斯、兰尼斯等铁峰郡指挥员的注视下,主教堡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难以攻克。n
“主教堡最容易被拿下的时间点,其实是昨天晚上,其次就是现在。”n
兰尼斯的话,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n
塔马斯也很后悔,后悔昨晚没有一鼓作气打下主教堡。n
昨夜,战况明了之后,他求稳了,选择先打扫战场、收治伤员,建立一处稳固的立足点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n
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是二营长来指挥,一定不会像自己一样耽搁战机,巴特·夏陵肯定会乘胜追击,打个漂亮仗,自己却留下了一个难处理的尾巴,不知又有多少战士要为此牺牲。”n
想到此处,塔马斯内心愈发难过、自责和羞愧。n
就在塔马斯内心煎熬的时候,兰尼斯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