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肥蛋食欲不振纯属是为了骗吃猫条,没有敖真帮忙是查不出缘由的。但这一次,不需要敖真帮助,I宠的护士也没有说错——
因为这只金毛,实在是太老了。
它真的很老了,金色的毛发已经失去了光泽,两只本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一只眼因为年迈而似乎睁不开来,颓丧地耷拉下来。
老金毛的动作也很慢,它的眉毛已经发白,迟缓地低下头来,慢吞吞地舔着自己干瘦的前爪。
季时摸了摸它有些干枯的毛发:“馒头多大了?”
李维说:“它跟我的时候还是只小金毛,算一算,大概也十四五年了吧……”
“嗯,”季时点点头,“也算是高寿了。这些日子还是多陪陪他吧。”
李维很快听出了什么,脸色一变,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毛的寿命一般是在12-15年之间,馒头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与人一样,它的许多器官已经老化了。”季时平静地描述,“这些现象都是年迈的金毛会有的,可以缓解,但无法治愈。”
猫是这样,狗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你看着他一天天变老,一天天变得干瘦,从喋喋不休到缄默不语。他也不喜欢说话了,偶尔抬起头看看你,有些浑浊的眼里唯一清晰的就是对你的不舍。
他会变得喜欢跟在你身后,像你从前追着他那样。但他走得很慢很慢,因为已经跟不上你的步伐了。
这就是。
所谓迟暮。
什么都不带走,却独独把回忆留在了时光里。
季时垂下了眼皮:“走慢点,陪陪它吧。”
李维的脸色变得有些煞白。
他用力咬住了嘴唇,视线扫过了老狗那泛白的毛发,又回头看了季时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狠狠地从牙缝挤出了两个字。
“庸医!!!”
季时:“……”
“馒头就是生病了,你治不好它,还说这是正常的?你和I宠一样不作为,买了那么多药,花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没治好!你们根本不配当医生,就只是想着赚钱而已!”
季时:“我还没收费呢。”
“你!”李维的脸被气得通红,“你们这些庸医,根本不配!还诅咒馒头好不了……我要去举报你们!!馒头,走了!”
他说着就一把抱起了毛毯,瞪了季时一眼后,骂骂咧咧地冲出了诊所。
李维很用力,就算被裹在毛毯里,也能听到老狗铃铛剧烈地晃动着。
可怜的玻璃门跟来时一样被踹开,伴随着刺耳的风铃声,又“哐当”一声被弹了回来。
骂声终于被阻隔在了诊所外。一起被阻隔的,或许还有毛毯下那双年迈而泛灰的双眼,带着隐约的悲伤与歉意。
老狗脖子上的铃铛声与门口的风铃声渐渐消失。
一切终于重归安静。
透过玻璃门,路上的行人挺住了步伐,有些好奇地往诊所附近的方向投射下视线。
“……”
季时看着摇摇晃晃的玻璃门,低垂下眼。
“回楼上吧。”他对着一旁的敖真轻声说着,可刚转过头,就看到敖真抬起了脚,迅速朝着门口走去。
季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怎么了?”
小龙王蹙着眉,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了,满脸写着“不爽”。
周围的水汽顺着他的折扇盘绕上手腕,很快结成了细细的冰条,活脱脱一制冷冰机。
敖真:“放开我,凡人。”
季时:“你干什么去?”
小龙王不高兴:“去追那个人。”
季时眨了眨眼:“你追他干什么?”
“他冲你……他在别人诊所里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当然要惩戒一番了。”
敖真皱着眉,稚嫩的脸颊因为生气还微鼓成了个大白包子,好像一戳就会变成融化的大白兔奶糖,看上去奶凶奶凶的。
他气道:“凡人,你再不放手,他要走远了。”
龙王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儿的模样,再凶也不会有太大的威慑力,可看样子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季时劝道:“算了。别追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凡人?”敖真讶异,“你就这么算了?”
季时:“?”
敖真:“我是可以算了。但像你这么睚眦必报面善心恶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人,怎么这次就这么算了?”
季时:“……”
季时:“?倒也不必夹带私货。”
敖真挑了挑眉,小龙王得意地弯了些嘴角。
“人都有生老病死,更何况是宠物,陪伴得再久,也会有分开的哪天。”
季时淡淡地说着,带着一缕轻细的叹息:“只是有人能坦然地接受,有人选择了逃避,这都是常事,所以我也能理解。”
敖真张了张嘴。
他想要说,神龙的一生很长很长,他已经和那些仙兽度过了不知是多少年的光阴。如果他这次下凡能够重新找到他们,那么他们还会度过更长的时光。
可是他想说,却张不了口。
因为他总觉得,在漫长的光阴中有一个缺口。
是他忘记的缺口,即使是不见尽头的生命,也让他体会到了刻骨又惨痛的离别。
敖真蓦地又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许久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是你,”季时说,“你不是不想管我的?怎么,刚才是不是想为我出头?”
敖真立刻抬头:“凡人!本王哪有要为你出头!我只是觉得……”
季时似笑非笑地抿起了唇。
他总是勾着唇,可笑意却似乎从未直达过心底。像是风吹过的水平面,偶尔泛起一丝波澜,深海里却是不见底的沉静与忧愁。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那抹笑意像是久违的阳光,终于拨开了层层波澜投射进了水中。拨开了水下的云雾,不深,却又不浅。
敖真莫名地又刹了嘴里的话。
小龙王嗫嚅了一下,最后鼓起了两颊,小小声地嘟囔:“……没办法,因为你是本王看上的凡人。”
季时笑说:“这样啊?”
小龙王从鼻尖里“哼哼”两声:“所以,要想不管也是我不想管。其他人能跟你说话荣幸都来不及,还敢跟你甩脸色,当然要教训一番了。”
季时看着他,觉得自己被冷气围绕着,可心里却有点暖。
他想,要是这小龙王真是他弟弟就好了,可还真算得上是个贴心小棉袄。
不过贴心小棉袄自从下凡到现在吃的几顿都是包子了,因为他这个月实在是穷得响叮当。
随着敖真电视看得越来越多,想糊弄他这个世界只有包子已经行不通了。
孙小棋大肆采购一番,把诊所的货架掏空,差不多也入账了一笔。
季时看了眼余额,想了想:“今晚有什么想吃的吗?”
敖真十分警觉:“凡人,你想干嘛?”
“你不是说来这里没什么吃的吗?今天我请你吃大餐,想吃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你随便挑,”季时说,“别太贵就行。我下个月还要还款呢。”
敖真心中大喊“好耶!”,脸上强忍住兴奋,咳嗽了两声:“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想一想。灌汤包,麻辣香锅,芝什么士炸鸡……”
还有那什么香辣鸡排和豚骨拉面……
他已经连续吃了好多天的包子了!
这个凡人的冰箱里有三大袋的冷冻包子,也不腻得慌。反正他虽然这个体型,食量又不小,能点多少就点多少。
敖真心中盘算好了最想吃的食物前十名。
他抬起头,刚想要把菜单递给季时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这凡人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似乎停在了某个还款界面,上面的余额少得可怜,欠款的余额又多得可怜。
凡人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退了出来后,又打开了计算机。
那上面的数字飞快地略过,快得不知道再算什么。
敖真:“……”
他就忽然想到了这凡人抽屉里的欠款通知书。
似乎是他嘴里常说的“怪老头”留下的。凡人总是会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已经看不清的神话,盯着那封面看好一会儿,又拿起了那张欠款书,再整整齐齐地放回了抽屉里。
凡人总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地出门,脸上的笑容得体又从容。
跟电视里的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一样。
可是凡人回家以后也没吃什么,冰箱里只有大袋的冷冻包子,白大褂下的手腕细得一握好像就能断。
昏暗的暖黄色灯光,冷清得不像是房间。
“……”
季时没感觉到他的视线,他噼里啪啦地算了好一会儿数字,抬起头:“想好没?”
敖真:“……”
季时又问:“想好吃什么没有?附近就有美食城,今天让你吃个饱。”
敖真:“……”
敖真轻咳了一声,将折扇挡在了自己的唇前,轻轻飘飘地开了口。
他道:“我忽然,想吃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