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说,”季时说,“你还活着,赶紧呸呸呸。”
老头子难得听他话:“好好。你这孩子啊……那我呸呸……”
他第三个呸还没说完,就两眼一翻。
没了。
老头的手颤巍巍地垂着,再没了动静。眼角还带着笑,朝着他的方向,没说完的话也说不完了。
季时推了推他:“老头别装死。”
糟老头没动。
季时说:“别装死,起来。”
糟老头还没动。
外头的锅子里还热着一碗白粥,到了点,汩汩地冒着蒸汽。也不知道这老头卧病在床,怎么有力气去煮的饭。
季时沉默了一会儿。
他伸出手,把老头子那垂落的手举起来,放在自己的头上摸了摸。小时候他最讨厌这个动作,但他再想做的时候,已经没人了。
然后他就出了门,把老头子给葬了。
火化的时候,原处的烟火迷了眼,昨天那碗粥早就冷成块了。只有桌上那破旧的纸条还写着几个丑不拉几的字:
饭在锅里。人老了,煮太少了。你先吃,我吃过了。
那大概就是季时第一次流眼泪了。他孤零零地坐在板凳上,心想,肯定是饭太硬了,啃得他牙疼,都流眼泪了。
但这老头子虽然死很多年了,他说的话季时也都听着,不然也不会每年记那傻逼一样的“祥瑞”大事迹了。
只是他虽然听得多、看得多,但多数都和神话有关。
这小孩儿这样的医学奇迹……
他还真没见过。
神话好歹算上奇幻事件,医学奇迹就是和科学对抗,季时深表怀疑。
于是他把这小孩手上的血擦干净,又抬起了一只手臂,打算近距离研究一下——
“哐当!!”
头顶的吊灯,蓦然发出了剧烈的颤抖。
如遭遇了强烈的地震一样,在乒乒乓乓令人惧怕的摇摆之中明暗交错,最终毫无生机地全然湮灭了下来——
刚才还是一片明亮的浴室,转眼中被阴霾与黑暗所笼罩。
窗外的骤雨肆虐,紧闭的窗门被风无情地吹开,凶狠的雨水在狂风的带领下倾泻入房,狠厉地似乎能将人的脸完全刮伤。
风雨和昏暗的浴室从没有这么渗人过,比起渗人,给人更多的是无尽的低沉与威压。
季时一顿,猛地站起身来。
他伸手就去关闭那扇被吹开的窗户,而在触碰到窗外的同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带着水汽的室内,比狂风暴雨的室外,还要冷。
仿佛这狭窄的空间中所低旋的冷空气,并不来自于骤雨,而来自于室内。
被吹开的窗户,似乎也并不是因为狂风,而是……
从内而外地被冲击而开。
季时立刻回头。
在他回过头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昏暗的墙壁上,隐隐约约映衬着一个影子。
不是他,却也不是人,不是物。
影影绰绰,大得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形态。巨大而又深邃,仿佛穿梭过了盘旋的山峰,而又溅起了汹涌而疯狂的波涛。
海浪卷入黑影中,墙上像一副被涂黑的巨大画像。栩栩如生,甚至细致得看到了鳞片状的影子,似乎只要用墨一点,便能让图中巨物翻涌而出,叱咤天际。
季时几乎失了声。
明明未有动静,可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震颤。视野中充斥着巨龙的身姿,耳边只有风声呼啸。
朦胧中,像置身云中,被卷入云海。又置身海中,碧波环绕,再无其他。
他在一片水光中,隐约听到了那老头乐呵呵的念叨声。
四海云水,翻云覆雨,腾云驾雾。
“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其为……
龙。
福自天来,河清三日。
升平祥瑞,兴云雨,利万物,神龙——
踏云而来。
季时的心中蓦然一紧。
他的视野只剩下白雾,而还未有时间让他细想,又冷又凉的水流就忽然攀上了他的脖颈——
“哐当!”
医药箱倒在了地上,他蓦地被从窗户上拽离,紧紧地禁锢在墙上了。
下一秒,脖颈上的水流就加紧了力道,窒息感顷刻涌来。
一个虚弱却清冽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是谁?”
他的声音拨开了云雾。雾中明明暗暗,却将人拉回了现实。
季时眯起眼。
死小孩终于醒了,一双眼睛澄澈而透亮,比起最初见到的时候却多了份凌冽与杀气。他虽然气息稍弱,但气势却完全不弱。左青龙,右白虎,肩上……
绑着宠物绷带米老鼠。
小孩儿十分警觉:“为何本王会在你这里?神泉在哪里,你要做什么!”
他的嘴唇恢复了些血色,却又被他的利齿咬出了血痕。
手臂上本已经结疤的伤口在他的用力之下又渗了血,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季时的眼睛,带来了无形的威压。
季时尽力想稳住他:“小朋友冷静一点。你刚刚才恢复……”
小孩儿:“你是谁?!本王为什么会在你这里!神泉呢?”
季时:“因为……”
小孩儿:“你是谁?为什么……本王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神泉?!”
季时:“听我说完。因为你一直不让我走,所以……”
小孩儿:“说!本王为何在此,你究竟是何人!”
季时:“……”
季时喘了一口气,笑容满面:“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