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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夜谈(1/1)

夕阳又一次在颍河上写意,这次,它化作了一把熔铸中的长剑,长长地投射在颍河中。

刘洪起在写字时,眼睛居然是闭着的,孙名亚诧异道:先生这眼——刘洪起笑道,俺一手不堪入目的童体字,百样练不好,思量了一个方法,便是闭眼盲,还能入目些。孙名亚低头再看刘洪起笔下的字,横平竖直,有隶的意思,他不由大笑,道,先生果然是个伶俐的,若是先生将此法传与天下,必气死二王。刘洪起道,法皆是皇帝的新衣,愚弄世人的,捧谁都是捧,便是将俺这笔盲字捧成大师也无不可,后世有个叫启功的——扯远了。

孙名亚捧纸在手,吹了吹,只见上面写道:孙先生清正有品是其长,待物谦和是其短,寨中诸人应视孙先生如我,弓兵只听命于孙先生,若有违逆,依刘洪励事处置,绝不少贷,此令当众宣读,刘洪起,崇祯七年十月初十。

天已黑了,小厮端了盏灯上来。刘洪起吩咐:给孙先生铺地铺,便歇在这里。小厮诺了一声,下去了。“XP县主簿寻到寨里,叫寨里编户齐民”,孙名亚道。“编就编,你来做里长”。“编了户便要纳赋”。“咱又没地,纳甚,若是摊派些名目,便纳了,你做主,不必向我请命”。“崇王也派人来了,问先生两事,一是寨中流民做何生计,二是寨中为何不见刘姓家下人?”。

刘洪起闻言,沉默半晌,道:“只因修寨使费,族人不肯承担,俺灰了心,索性招流民修寨守御,只护自家老婆孩儿,至于做何生计,请王爷将盐井,铁矿借俺使几年,便有生计了”。“先生”,孙名亚诧异地叫了一声。刘洪起问道,崇王没问寨墙如何没圈盐井,只圈了山头?孙名亚摇了摇头。刘洪起道,那日我对钱太监说,要写子画图与崇王,却忘了,崇王倒不是蠢物,回头我写封子,你差人呈与崇王,我听说张家口晋商将粮售予鞑子,我那朋友说,若是以此罪抄没晋商,朝廷可得几百万两脏银,俺那朋友还有些听闻,待日后俺寻着他,再细细打问。孙名亚闻言吃惊,他是SX人,对张家口晋商财力之雄有些听闻,但没敢想竟富可敌国——崇祯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一千多万两。孙名亚惊道,先生莫当耍,此事需仔细了。刘洪起笑了。

孙名亚这才知道刘洪起为什么敢这么牛皮哄哄,取天下当太祖地乱说,原来此人拥有的远非是一张滑轮弓,他郑重地打量着刘洪起。“先说要紧的,给崇王的信,你走时莫忘了提醒我”,说着,刘洪起支起胸前的锅盖,在上面画了起来。

孙名亚忙凑上去观瞧。

邦邦,邦邦,打更的路过窗前,不一会,窗扇又透出亮光,一队脚步声行过,乃是巡夜的乡兵。孙名亚将纸卷郑重地塞进衣袖,又觉不妥,索性脱下鞋来,将纸卷小心地藏入,他道:“俺回去便寻铁匠制器”,刘洪起道:“将炼炉放到山上寨中,严密关防”,孙名亚用力点了点头。

“咱两船铁炭沉到颍河里——”,孙名亚道。刘洪起道:“正要说此事,官府孬种,只算俺射杀了个土寇,奖了24两银,昨日张知县来探视,他心中不安,说待几日便帮俺打捞沉船,再写条船,送到郾城”。孙名亚道,那火药——刘洪起道,不过二百余斤,叫杨四夺了去,也好,官府见着了麻烦。说到这,刘洪起皱眉道,火药之事,还得崇王弄行文,不然买卖俺便换与旁人做。孙名亚听懂了,买卖便是以情报换资源,他知道,愿向皇上邀功的人多的是,开封的周王,巡抚,巡按,洛阳的福王,甚至汝宁知府黄大人,等等,刘洪起是卖方市场。

小厮上来与孙名亚打地铺,刘洪起道,不叫先生与我同铺,实因我这肋骨伤着了,怕夜里挨先生一脚。孙名亚笑道,你不是叫俄老孙么,叫先生却是头回。刘洪起也笑了,吩咐道:“给先生打洗脚水,再烧壶茶提上来”。小厮应了一声。

已吹了灯,黑暗中,刘洪起问道,寨中可有打媳妇的?孙名亚道,俄平日顾不得这些,通是不晓得。刘洪起道,回去便说这叫家庭暴力,二犯便打出寨子。孙名亚道,先生这也要管?刘洪起却不答话,过了片刻,刘洪起在黑暗中道,男女分住。“先生?”。

“老孙你回去要做恶人,有利必兴,无害不除。将夫妻拆散了,不得住一搭,他娘的,贱民的老母猪三年再添三个狗崽子,俺这点粮就帮贱民养狗崽子了,要紧!”。“却是件要紧事,只是先生这口德——”。“贱民便是贱民,崽子便是狗崽子,旁人不敢说,朝廷不敢说,史不敢说,俺敢说,俺到这搭,便是为修理贱民而来”。孙名亚摇头笑道:“难道先生眼中,便无良民?”。

寇乱过去已十天,晨曦当中,临颍南门外集拢着几十个菜农,几个乡兵由城头站在竹筐中下到城下,对菜农一一搜身,之后向城上叫了一声良民,城门便开了一条缝,一个不明端底的菜农正欲进城,却被身边的乡兵搡到一边去,随即,两骑由门中奔出,一向西北,一向西南,城门便又关闭了。不多时,搜索城关的两骑回来了,冲城上叫了一声开门,城门才正式开启。开城的嗞吖声传到了洪记盐店二楼,孙名亚正端着一碗穈子粥坐在刘洪起床前。刘洪起道,你只身来此,怎不带几个人?孙名亚道:“甚用,连先生这般身手——”,说到这,孙名亚方觉失言,他转移话题道:“忘了支会先生,寨中那十二骑,如今又走了三个,若连同七爷,这便是走了四个,寨中备御甚弱,俄不敢再带人出来”。

刘洪起道:“走得好!当年袁世凯被赶回老家,不几年,他手下众将挟寇自重,胁迫朝廷,袁氏乃复起,诸将不忘提携之恩,便是吴敬杰也做得出,然若老袁动了众将的利益,段祺瑞便头一个不答应,又者,当团体山穷水尽之时,便是冯玉祥手下诸将都叛主,况老袁手下的污糟东西,老孙啊,感恩不算啥,咱要的是不为名爵,能跟着咱一同赴死的人”。这些人名,孙名亚知道一半,道理他也还听得懂,只是,当团体山穷水尽之时,团体?老孙对团体这个词也只得连猜带蒙。民国军阀在开会时,怎么自我称呼?为了党,为了国家?都说不来,只好说为了咱们这个团体,比如说二十九路军是走了孔祥熙的路子才没被裁掉,之前众将开会,商议要拿出一笔钱行贿孔部长,就说为了咱们这个团体不致散伙——团体这个词是庄士看文史资料学来的,他现在他也只好用这个词,不然成了当山寨山穷水尽时,成土匪了。

孙名亚道:“不关饷,若是家中生计无着的——”。刘洪起道:“我手下这些教师,一月七两银子,哪个生计无着?要么是盘赌窝娼,一月给一百两也不够用,咱能用这种人?你回寨后,见有那慈善的老者,忠厚的青壮,要廉耻的妇人,捡选些与你分担,你的担子原重了些”。孙名亚点了点头,道,只是见不得阵仗。

刘洪起道:“甚阵仗,几张弓一围,便是我也只得下马授降,道上被张五平劫了马,你不是在跟前?失了洪超也是这般,你莫小看咱那些弓兵,射翻百十个吴敬杰不费事,甚夜不收。待俺制成了铳,由妇人持着守寨,又增强兵”。

璞笠山,山上的寨墙已停了工,已是深秋,芦席棚子已渐渐住不得人,山下,工蚁们正在喧闹,脱泥坯,夯屋墙,他们正在建造安身立命,抵御风寒之所。房屋的建造却用了两种工艺,一种是用土砖砌墙,另一种是夯土墙,直接将屋墙夯筑出来,方法就是在两块木板之间倒上土,然后将土夯实,古称板筑,后世叫干打垒。之所以用了两种工艺,也许是在比较两种工艺哪个更省工,用土砖砌墙,首先要脱泥坯,这是个十分累人的活,号称四大累之一。

一个汉子手执一把泥弓,就是柳条撑住的一根细绳,他用泥弓刮平了一块泥坯,又抬眼看了看郭黄脸与金皋居住的地方。此时,屋内,“混帐老婆,才吃了几顿饱饭,便这般做事,每日只会说是非,成不得人”,金皋骂道。在他眼前的桌上,是十几堆芹菜叶子,坐他对面的郭黄脸还在挑捡,只见郭黄脸捏起一片菜叶,上面净净的,光有叶子没有茎,郭黄脸叫道:“摘得干净,这个使得,知道疼惜物什”。

金皋不屑道:“那是二马蛋子老娘摘得,往十里数了,牙都一颗不剩,怎地,抬举个队长当当?”。郭黄脸丧气道:“咱两条好汉,这是弄啥哩,娘们家家似的过光景,孙先生用的这是啥法,这便能挑出人才?”。金皋道:“人家是科目中人,非咱们能比,听说也还考得起,山寨没读人如何兴腾起来,人家咋说,咱咋办,管叫赢”。郭黄脸道:“盲圈瞎赞,穷酸咱见多了,一肚皮酸水,有甚实学,我瞅着,他是得了掌家的真传,掌家的爱见他,真经传先生不传教师”。金皋道:“你还有一句要紧的没有,你咋真迷,他若没本事,掌家的能信惯他?”。

郭黄脸道:“摘芹菜叶子能摘出人才,这叫甚法儿,真是出奇的大怪物,我看抬举一下鞋底光算啦,你没瞅见,回回我吩咐一句,脚后跟拍着屁股跑,那伶俐劲”。金皋道:“甚伶俐,那叫殷勤,你也会瞅个人”,又道:“我怎记着,SX有个流贼就叫鞋底光哩?可见不是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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