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二的解释下,苏青戈才搞明白,这里的“野人”并非住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的原始人,而是自周代延续下来的制度造成的“国野之分”的社会现象。
国野之分是指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对待,国人是指居于国中之人的平民,按照周代的宗族法制推行: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这种顺序分封,最后总有人得不到受封,血缘关系也逐代疏远,直至沦为平民,国人既然是统治阶级的同族,是可以干预政治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而野人,即居于野外/城外之人,亦称为庶人,他们与周代的统治阶级没有血缘关系,因为身份有别于国人,而没有权利居住在城邦之内,大部分是被征服的别国子民,例如,他们对曾经被周武王征服的商代子民,称为商庶、殷野,野人虽然也属于平民范畴,但是他们被排斥在政治权利之外,从事最低等的行业,相对于同是平民的国人而言,野人处于社会底层,仅仅比贱民、奴隶的待遇稍好一些,仅此而已。
苏青戈心动的很,之前进入姑臧的流民大多数是周边散落的游牧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因赵国、秦国战乱,那些边境一带无家可归的流民,但因路途遥远,能迁徙到他这里的流民终究数量有限,而从林二的描述看来,野人的规模确是比较庞大的一个群体,它代表着一个群体性的阶层,那可都是劳力呀!
“咱们也派人出去找找?”至少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善待那些野人。
林二赶紧摇摇手,“小主你就别想了,黑石山庄是从很远的城外搜刮来的,他们在中原那边有接应,可不是冒然过去的,听说这次抓了近五千多人,如此大量运输劳力是需要很多护卫保镖押队的,至少得一千护卫,一路上不但要严加监管,防他们趁机逃跑,还得防着沿路的劫匪,咱们如今怎抽得出恁多人手?”
苏青戈一顿,确实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护卫,如今的状况,让他这里颇有些顾上不顾下的意思,不算放在外面的护卫队,就镇上和新园区的护卫加起来也不足三百人,这点人手哪够去那么远的地方抢人回来,还是不去想那些野人了。
苏青戈把心思又转回到镇上,“刚在集市上看见有人卖陶瓮,本想过去问问的,正遇上黑鲁几个要找我说话,便没顾得上,那是从外面运过来的吗?”苏青戈想起在集市上看见那个卖黑陶瓮的年轻人,看着像是汉人,身上的衣服破旧单薄,不大像远道过来的商贩。
林二每天都要抽时间在各处转转,对镇内外的情况了如指掌,苏青戈一说他就知道是哪家,“最近才过来的一户人家,家里十几口人,说是有祖传的制陶手艺,问过我可不可以在镇外弄个陶坊,我记得你说过,是凡手艺人都要想办法留下,我便给他们划了一小块地方,还给他找了两个劳力帮忙建了窑炉和几间土坯房,把咱山庄的摇把风箱也对他们讲了讲,还借给他们五十斤麦。”
苏青戈点点头,“你做的很对,是应该多支持他们这些手艺匠人,咱们虽然也有陶坊,但是镇里人口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多几家陶坊也能分担一下,更何况外面的匠人手艺技法颇多,总也能让自家去和他们互相学习,相互也能有个竞争,总是一家独大可不利于长远发展。”
“嗯那,是这个理,以后我会多帮衬这些个手艺人的。”
苏青戈遂又问:“他家陶瓮卖的如何?”
“不算很好,我观买的人家并不多,他家擅做大器,陶瓮做的很是不错,做好后给我这里送了两个,正好放在外间存水,久放也不见渗水,可见手艺很不错,器型也好看。”林二也是很可惜的说道。
这个年代因为没有合适工具的缘故,陶器越大越不好做,容易破,烧制不易,是真正考究匠人的手艺,能做大瓮的匠人并不多,而且市场上对大陶瓮的需求也不大,不是他们不想用,而是大器的价格较贵,平民宁愿用石缸储水存粮,家里粮食也不多,犯不着花钱买口瓮回来,这样的一件物什,在平头百姓的生活中算是家里的大件开销,大约就像后世七八十年代普通工人家庭里添置一台缝纫机是一个概念。
富人家用大瓮的数量毕竟有限,且很多大户人家自家都有陶坊,不仅有陶坊,其它各种匠坊基本都有,平时的日用品极少到外面买,大多数自家就能做出来,手艺好的都被高门大户收罗进府里,而匠人地位也极低,这也是散落在民间的匠人难以生存的直接原因。
苏青戈想了想,“你明日跟他们先订一百口陶瓮,分别给各个工地和工厂送过去几个,让公厨把石槽都换成陶瓮储水,陶瓮易清洗,搬动起来也方便,再有,工厂的防火储水用的石槽也都换成陶瓮,要是有多的就送去庄子上,秋收后装粮,还要腌咸菜,需要不少大瓮呢。”
林二自是高兴的应下。
这样的购买当然是最直接的宣传效应,想来在不久的将来,这家陶瓮的生意会跟着好起来吧?
讨论完正事后,林二就去忙着写启事,启示就在医堂门口的外墙上张贴着,那里有雨檐遮挡,留出一块墙面,用水泥抹过,专门张贴各种新出台的制度、招工启事,以及临时收购原材料的启事,反正有什么新鲜事都会张贴在那里,医堂每日进出上课就诊的人很频繁,这些人已经习惯先看看墙上有没有新张贴的启事,若是有就会把消息都传出去,有些人不识字看不懂的,林二也会在旁边解释,林二原本就识字,学习初级教材的进度很快,如今他已经在学中级教材了,认得字很多,在镇民中的威信很高。
苏青戈便带着在外堂坐着歇脚喝水,顺便和小娃子们打贫嘴的酋长们去三姑婆那里,他准备晚上请这几位吃肉饼,想吃别的也没有,如今姑臧做外卖吃食的只有三家。
——一家是卖浆水、豆汤的,其实就是豆浆和绿豆汤,这两样还都是从公厨里流传出来的吃法,还有一家卖杂面摊饼,将杂面糊摊在烤热的石板上,烤出的饼下面焦脆,上面松软,带有一股粮食的甜香,如今面糊能磨的很细,口感也不差,卖的也便宜,卷了腌菜吃味道更好。
这两样在这里算是大众吃食,而肉饼则是比较高端的那种。
这里做饭除了使用陶锅之外,还有一种石板,附近山上有一种青色片岩,岩层结构呈现为层层的片装,用凿子一凿就能取一大片下来,将边沿用砍刀修整成圆形,再将面上打磨光滑,置于火塘旁边温烤一两日,上面再涂抹过草木灰后,擦洗干净,就能摊饼烤肉,刚才在集贸市场上他还看到有人卖这种石板。
当然了,取片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山上时常有野兽出没,就是取岩片所用的工具铁器也是没有几个人有的,他们大多是用石凿骨刀石刀之类,效率自然高不到哪去,回来再修整打磨,放在市集上售卖时,价格也就不能太便宜。
这也是这个时代生活用具很少,也比较贵的原因,因为这些个对于后世现代人习以为常的生活用具,在这里是没有条件批量生产,完全依靠手工制作,数量少,成本高,价格自然高居不下。
这让他想起来后世那些五花八门、价格极其便宜的生活用具,比如说,一个小手电筒只需几块钱就能买到,二十多块钱的小电锅,两百块的小电冰箱,这些价廉物美的小家电,为那些刚刚毕业打拼的小白领们,解决的是实实在在的经济问题,当然贵的也有,几百块也能买到顶好顶好的,而几百块对于工薪阶层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关键的是他们有多到看花眼的选择,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消费能力和实际需求去选择适合自己的。
而这里的人们没有选择,落后的生产力,贫瘠的资源,让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时刻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危机中,普通人家即便有点粮食也舍不得消费,这年月家里不存点粮食哪行呢。
对于这个时代的改变,他也只能一点点地进行,即便想快些,条件也不允许,比如说铁器这东西,无论是打制成锄头、镰刀,还是铁锅、砍刀,都是改变当下现状的不二之物,但是要命的是,他还没有足够的铁来制作这些生活用具。
要知道阿歸的铁矿也都是使用人力和手工运作,每个月大约才能产出两千公斤的铁锭,这些铁锭仅用来生产目前最重要的几项必需品尚且不足,军营的武器装备就占了大头,余下的都用在造车的零配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