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颖是在当天半夜里才明白“不要怜悯”是什么意思。

他组建了监视者小队，名义上和其他联防队下招来的扑灭牲畜的猎人一样，却是一支特殊的队伍。这些人有些是毛遂自荐，有些是原本联防队的幸存者，还有陈嘉颖这些天接触下来认为可靠的人。

在一开始他就说明了使命，符合时代，不得不染上宗教色彩。在这之后每个人都发誓会为人类社会尽忠。

煽动人心的话谁都会说，慷慨激昂之后，当天夜里就给新上任的队长陈嘉颖出了个大难题。

——一驾马车上，三口之家，年轻的丈夫驾着车，正准备趁着夜色逃离这个瘟疫肆虐的小镇。

监视者成员们把男人扯了下来摔在地上，还有人踢上几脚，“孬种！”

接下来开了马车，尖叫着拉下来一个年轻女人，她手中怀抱着一个婴孩。

被吓到的女人不住尖叫，孩子听到母亲的声音也开始跟着哭闹，一时之间深夜镇外的出口只剩下女人小孩的哭闹。

监视者们都傻了眼，即便刚刚宣过誓，慷慨激昂之下他们并没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都拿眼角去偷瞄陈嘉颖——陈嘉颖也没意识到自己要面临什么，这时候才感到自己的天真。

许多时候真不是靠大道理叫着口号就能去高尚的。他苦笑，终于知道黎娅说的“不要怜悯”的含义了。

对着健壮的男子、平等的成年人，他们能冷静地开枪，对着女人小孩呢？

要杀了他们吗？那个孩子才出生没几个月，柔软得让人觉得都不敢去抱他。

从这个小家的立场上来说，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作为丈夫的男人为了老婆孩子决定马上逃亡，他也是个头脑清晰又判断力灵敏的人，所以一有不好马上走。他白天也没惊动人，到晚上走，真的是很明智的家主了。

队员们先开始劝导，男人一边求饶一边说：“我们都是健康人，我们没得病，不会把病传出去的。”他真的是个聪明的人，以退为进，“你们看，我们都是健康的，再下去反倒要被感染了，这就是谋杀了！”

一个队员说：“这事不容商量，现在没有确定源头，猫狗沾上□□是后期加重传染，但不是致病原因。在不确定是什么导致瘟疫前，我们不能放任何人出去，谁都不知道现在看似健康的人是不是在潜伏期，是不是一放出去过了几天就会爆发病情。”

妻子也是个聪明人，一边哭着一边跪了下来，“那为了孩子，就为了孩子，他还那么小，才见到光明几天？我们不为了自己，我们可以留下，让我丈夫出去把这个孩子安顿好。”

原则上遇到劝解不通又要歪缠的，他们就应该拿起枪清除了。

但真的要杀死他们吗？对成人下得了手，孩子呢？这个最无辜的孩子呢？

陈嘉颖的手在发抖，其他人都在等着他。

他提起枪对着男人的大腿就是一枪。

“哇啊啊啊啊啊！”

女人尖叫着扑过去，“天啊！你们要杀人，你流了那么多血！”

“闭嘴！”陈嘉颖冷冷呵斥，用枪口对准他们。

女人被吓得后退抱紧孩子。

懒得和女人歪缠，陈嘉颖对那个丈夫说，“现在你需要看病了。”

丈夫疼得在地上打滚，满头冷汗，最后被监视者们拖走。

其余的人心里都松了口气，许多事有了一就会有二，局面就会稳定下来。

陈嘉颖没说话，继续回到了他的岗哨里。

他很清楚，这家人没有过错。

瘟疫不是他们带来的，本地一户好好过日子的人家，突然镇上开始闹瘟疫，大家的生命遭受威胁，生活被破坏，财产损失，他们是受害者。现在要求的也不是找谁讨回公道，他们只是想活命，属于聪明又有判断力的小市民，被抓住了也很“讲道理”，态度卑微，不和监视者们歪缠。事实上他们宁愿碰到歪缠不讲理的无赖，那样他们可以毫无心理障碍的对无赖开枪。对这样配合又讲道理的好市民，就算陈嘉颖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他也一样会受到内心的煎熬。